這是小初頭一回來公公的書房。進來不無好奇地迅速掃了一眼。房中和楚懷賢的書房不太一樣。楚懷賢的書房中沒有這麽多的書,也沒有桌上堆山似的公文。大小硯台打開了有三、四個,筆山上架的毛筆也有好幾枝。也是大小不等,上麵沾的有黑墨,也有紅色的墨汁。

有些,是用來勾公文的。

隻這麽一眼掃過,小初隨即低下頭來隨著楚懷賢行禮。她隻敢看房裏,不敢看楚太傅的表情。深夜來見,不知道公公會不會覺得打攪他。

“父親的煩憂,媳婦想出來一個好主意。”楚懷賢對著父親是笑容滿麵,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

楚太傅沒有奇怪的表情,他就是奇怪了,也不會輕易讓人看出來。他和藹地對著小初道:“聽說過你有幾分聰明,你說。”

小初還沒有說話,楚懷賢先是安慰的口吻:“別怕,我在這裏呢,就是說錯了,父親也不會怪你。”

這一位又護上來了,楚太傅皺眉斥道:“你退下,一邊兒去。”楚懷賢笑嘻嘻站開兩步,小初覺得自己孤零零一個人,對著公公楚太傅。

“豫哥兒娘,你說吧。”楚太傅這一會兒心情陡然好了。他是沒有想到小初是真的給他主意,他心情好是因為悶悶不樂了好幾天,也不能總悶下去。

再看到兒子一張笑臉,又說這聰明的媳婦有主意。不管主意如何,楚太傅心情好起來,這媳婦,也算關心自己不是。

他理當心情好。

小初還是覺得有些怕,大著膽子抬起頭,先趕快找找站在旁邊的楚懷賢。看到楚懷賢就在身邊,小初對他一笑,再來看公公。

這麽一看,公公麵上倒是和氣的,小初略有些放心,低聲回道:“父親幾天不喜歡,家裏人都擔心您呢。媳婦大膽有了主意,不知道這話對不對,是公子說可以回,我就來了。”

“隻管說來。”楚太傅說過,小初膽子又大些,就開了口:“太後思念先帝,才把心思放在信佛上。以媳婦來看,這不是件壞事兒,”

說到這裏,再小心看看楚太傅,見他是皺眉,小初怯生生對著楚懷賢求救似的看過去,下麵的話停下來。

楚懷賢含笑走上來,拉起小初的一隻手,另一隻手撫著小初的香肩柔聲道:“你慢慢的說完。”楚太傅皺著眉等著。

“水可以覆舟,也可載舟。太後信佛,父親也是可以有所進言的。”小初用了個成語把這話說完,楚太傅大出意料。他不由自主的“哦”了一聲,緊皺的眉頭鬆展開來,麵上有了笑容,再道:“你說說看,如何載舟。”

小初欠欠身子道:“原本媳婦隻想著父親何必逆了太後,這樣讓百官們看著都不好。後來公子說父親現在就信佛,太後也未必相信。是以媳婦看來,是兩個主張。第一個,父親再進宮去,也可以容納佛教。這樣一來,和太後的關係可以稍緩和一些。緩和以後,再圖進言不遲。我記得公子以前說過,家裏有珍藏的佛經,父親可以取出來請祖母或是母親進宮呈給太後,也是一個辦法。”

楚太傅眉頭舒展:“這第二個呢。”小初見他聽得認真,膽子大了不少道:“這第二個,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哦,以毒攻毒?”楚太傅笑眯眯接了一句。小初露出微笑:“太後既然信佛,父親何不尋一高僧,請他受他人舉薦進宮對太後宣講佛法。父親裝作不知進宮去,與高僧來往舌辨過,對高僧佛法多少受些感化,再請這高僧對太後曉以佛法普渡眾生大義。

想曆朝多少皇帝,並沒招魂一說。這道理隻是現在無人告訴太後,太後又是非高僧的話不聽。隻要宮中能有這樣明曉正義的高僧在太後身邊,清者,自然就清了。”

楚太傅哈哈笑了兩聲,楚懷賢滿麵春風對著父親躬身:“媳婦的話,父親覺得如何?”楚太傅滿麵笑容,這應該是他少有的對小初的表情:“媳婦,不想別人的話不假,你果然是個聰明人。”

先投其所好,再曉以道理。楚太傅大人要是遇到別人,也早就明白過來。隻是遇到的是太後,再加上先帝西去後,不順心的事情不少。太傅大人在家裏煩悶不已,也有些鑽牛角尖。該想到的對策,現在受豫哥兒娘提醒,都想了起來。

楚太傅心中煩悶解開,心情是特別的舒暢。他撫須含笑看著眼前站著的豫哥兒娘,就看到豫哥兒娘旁邊站著的楚懷賢,是分外的一臉得色外加春風得意。

這主意與他半分也沒有關係,他到得意起來了。楚太傅對著兒子這笑容又看不順眼了,這媳婦,也是自己媳婦不是。

當初在親時,楚太傅和楚夫人對小初的冷遇,太傅大人就是想起來也不會內疚。楚太傅大人覺得自己對小初,隻是當初有冷遇。至於小初要沒有楚懷賢殷殷照顧,就會一直病下去。太傅大人當時,也並沒有言語上或明白上的逼人至此。

如果真的想逼人死,一根繩子也就了帳。楚懷賢下科場的那幾天,照顧小初的還是楚家的這些長輩們。

所以太傅大人此時他的心裏,也得意於小初這個聰明媳婦。但是看到自己兒子笑得那樣,楚太傅對楚懷賢板起臉:“你笑什麽!這好主意,你就沒有!”

楚懷賢是關心則亂,也是隨著父親鑽進死胡同裏。見父親說自己不行,趕快欠身子笑著道:“媳婦關心父親,也有兒子的功勞不是。”

沒有兒子,哪來的媳婦。

楚太傅聽過罵一句:“貧嘴。”再看向小初時,就是笑容滿麵:“媳婦,天晚了,你們回去吧。”手指著桌上一個四季花的羊脂玉瓶兒,道:“這個賞你。以後有話,隨時來回吧。”

“是,”小初還是很小心地行過禮道謝,楚懷賢取過玉瓶,夫妻兩個人雙雙攜手回房去。

到了外麵,小初歡跳起來。一會兒借著月色看看玉瓶,一會兒在楚懷賢身前笑逐顏開:“這個瓶子,是隻賞我的是吧?”

楚懷賢點頭笑:“是的是的,”然後一隻手極有威脅性的放在小初脖子後麵:“你是要分家嗎?”小初感受到脖子後麵的壓力,趕快討好楚懷賢一下:“也有你的,”人溜開來才笑靨如花做鬼臉兒:“隻給你看看。”

楚大公子手捧著隻給自己看看的玉瓶,任勞任怨地把這玉瓶和小初一起送回房去。

宮中請魂不來,張太後又責備了楚太傅,在年青的太後心裏,也是一樣悶悶不樂。這一天正在和慧元、智能商議再請一次,宮女們傳話進來:“梁王殿下求見,他送拈花寺的神機高僧來見太後。”

“誰?”張太後欣喜若狂:“是神機?”拈花寺的神機,是有名的一代高僧。慧元等人和他相比,一個是人人都知道有名氣,一個隻是送到太後麵前,才報出來是何處的高僧。

張太後開心之極,連聲道:“快請快請,到底是皇叔,他也想念先帝。”說過命人準備更衣,更衣前對慧元和智能喜滋滋地:“他這一來,這請魂的事兒,能成。”說過,去換衣了。

神機進來,梁王隨在其後。張太後看這天下知名的高僧,果然是儀表不凡。是滿麵紅光,一看就像是有德行的。

見禮過賜坐後,張太後先誇梁王:“還是皇叔上心,不像那楚太傅,差一點兒把我氣死。我這兩天聽著,他對皇帝還是半點兒不差,要是差了一星半點,我可是不饒他。”

梁王帶笑道:“太傅大人素來方正,先帝在時,就誇過他這方正。他見責於太後,也自心裏後悔呢。”

“哼,讓他後悔兩天我再理他。”張太後猶有怒氣:“這一次再請魂,你可得交待他好了,不許他再衝撞了。要是再衝撞,我可不客氣。”

梁王笑著答應下來,心裏在想,這婦人的見識,果然是短的。有神機在,梁王不再說楚太傅,一切事情交給神機去解釋去。

神機先說了一段佛法,就是慧元和智能也聽進去了。兩個人也是精研佛法的人,不然,張丞相也不會送他們來見太後。

隻是請魂的事情,全是亂說了。人就是有魂,也不是他們容易請來的。

張太後聽過神機說過佛法,覺得心裏更是透徹。當下把請魂的話告訴神機:“上次被人怨氣衝撞了,這一次有高僧在,一定能請來先帝的魂魄。”

“阿彌托佛,老僧得太後之力,也可以在塵世裏見一見先帝的魂魄,是老僧的福氣。”神機是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還是精神抖擻。

張太後聽過他這話愣住了,急切地道:“你也沒有見過?”神機再虔誠地念了聲佛,再回太後:“魂魄已入輪回,怎麽能再請來?再說先帝魂魄,怎麽能輕易為凡人怨氣所衝。先帝生前是天子,臣子們的怨氣又有幾何?太後見識廣大於老僧,既然有這請魂一說,老僧托太後的福,也見一見吧。”

“魂魄已入輪回,怎麽能再請來?”張太後當時就愣在當地,嘴裏喃喃念叨著。梁王在一旁忍笑,太傅大人這一招果然是高。隻這一句話,太後就明白過來了。

太後是沒見識,不是一個笨蛋。要是笨蛋,再有張丞相背後出力籌劃,張太後也呆不住。

慧元和智能急了,他們剛才聽神機說過佛法,知道舌辨上不是對手。兩個人隻能找話來說:“先帝乃是大功德,這魂魄,還沒有輪回。”

張太後翻了臉,眼光已經是不信任:“你們前一陣子才對我說過,陰司裏斷案極快,一個晚上可以斷無數件。先帝是有功德與民的仁君,為什麽不早早輪回,要留到現在?”

“太後容稟,”智能是重金請來的,眨眼之間就有了話回:“先帝是仁君,是要上天做神仙的,這魂魄,所以不會輪回。”

神機在一旁嗬嗬笑了起來,他一個字沒有說,張太後又急了:“既然是神,凡人怨氣怎麽能阻擋先帝駕臨。既然是神,凡人如此不敬,先帝為何不懲治他?”張太後拂袖:“一派胡言!再過三天再請一回,請不來的,送去問罪。”

梁王心裏暗笑,見慧元和智能還在找話:“是怨氣衝撞,是實實地的有怨氣衝撞啊。”梁王也開了口:“太傅大人自太後說過是他怨氣衝撞,這幾天心中難過。他私下裏對我說過,要是太後還是怪他,請魂那天,他願意離京走得遠遠的,免得衝撞先帝。我覺得這樣也行,不過隻有一樣不好。太傅是先帝臨終吩咐的顧命大臣,先帝到來,要是問及太傅大人,再喊他回來,可來不及。”

張太後越想對著慧元和智能越生氣:“太傅大人是先帝極信任的人,他為什麽要有怨氣。他對本宮有諫議,應該是願意見到先帝說個明白才合道理。你們是請不來才找理由!哼,下去準備,三天重新再請,再請不來,決不饒過!”

神機在旁邊微笑,那笑容好似佛神拈花,口宣佛號道:“阿彌托佛,老僧是有緣一觀了。不知道地藏王菩薩那日,是不是會真身降臨?”

慧元和智能急得頭上冒汗,眼前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地藏王菩薩?他在哪裏可以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