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房裏取過錢,小初要的銀票,兩張十兩,四張五兩,還有十張一兩的。方便以後使用。帳房找出來,是一小疊,小初拿上來見生地姐夫。
生地姐夫原怕公子不收,就此喜出望外。朱門上綠樹盆景看不夠,生地姐夫拉著小初小聲說話:“小意呆這裏更好,學規矩也學能耐。”
自己賣身,小初不能讓小意也賣身。她央求生地姐夫:“我來是好求過公子,等公子喜歡時,再說小意的事。”
陪著出來的是進喜兒,旁邊耳聞低語,是皺眉更不屑,公子有讓你好求嗎?和顏悅色見你,問過幾句,出拿契約領銀票。這姑娘還會說假話!
“那就不急,慢慢說吧。”楚家的門第是大,生地姐夫走前又求小初:“以後有事,我也要來求你哩。”
好似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過林小初一人,也是對升天雞犬罷了。小初自嘲過,回房中去。熟門熟路進二門,進喜兒就不用陪,麵前錦屏樣的花籬,秋風中滿籬黃花。林小初隻想落淚,象是風吹的不是黃花而是她。
隔上兩天荷花來見公子,楚懷賢問道:“小初在做什麽?”公子總殷殷探問,荷花總是有醋意:“公子讓她休養,她不肯。說要學侍候學手藝,問針線上紀媽媽要了繡花架子,在房裏學繡花,會繡花瓣兒了。”
小初學手藝為侍候,楚懷賢滿意,這丫頭總算安心。他算算小初受傷日子:“還不到一百天,讓她多休息。晚上早睡不許做活,白天做個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也罷了。要是不聽,就說是我的話。”
出來荷花就骨嘟一下嘴,小初離開幾天,院中隻有荷花一個丫頭,她寂寞得多。小初回來,就要拔頭籌,往人眼裏灑沙子。
進門來就見到小初,木榻上臨窗而坐,麵前是繡花架子,手裏掂著針。荷花就大驚小怪:“一百天還早呢,你不睡著,公子隻會罵我。”
“公子上午隻溫書,要是過來看,有腳步聲兒我就睡下來。”小初隻是笑,回來真是樣樣好。自己是養傷,清靜也無人打擾。隻是這身子,從此姓楚不姓林。這一點兒煩惱是大煩惱。
“嘩啦啦”一聲響,一個水盆扔出房來,潑了外麵人一身水。旁邊丫頭們都失色:“老爺息怒。”被潑中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是本城莫知府。
水淋淋的莫知府氣得隻哼哼。不及發作,房中莫夫人淌眼抹淚:“你爹沒本事,把我兒氣瘦一圈肉。”
在母親懷裏哼哼的胖乎乎莫小寶:“媽,我不行了,頭暈眼也花,我要是不在,過節多給我送錢。”
頭大的莫知府擦幹身上水,進來就大怒:“這又怎麽了?”
“為楚公子,這是個浪蕩人。前兩個月為房裏人,把好人送到衙門裏。他吃著碗裏占著鍋裏,又和小寶爭女人,一個賣笑的女人,也抬楚公子出來,小寶為你不敢得罪,回來就嚇病,病上這些日子,你來看過幾次?”
莫夫人一通說,莫知府暈頭轉向:“和楚公子爭風才病?不是說受風寒。”
“上個月去,說等楚公子,我回來了。這個月再去,又等楚公子。賣身子的下賤人,他就占著。我頭暈了,我難過了,把她抓來,地上爬著學狗叫,不然我是不能活。”莫小寶繼續哼哼。
這是個難題,莫知府小官兒,和楚少傅差上十萬裏。兒子哼哼不吃飯,妻子哭著說命苦。家人來討好:“老爺何不見楚公子去,說是為公子賠罪,其實把事情說開。一個煙花女子,或許她扯慌也未必。”
“前兩個月過路幾個無賴,驚到公子房裏人,左守備巴結公子,回回來逼迫我地方上盤查。找不到人,就要聽他的話。城外枯井裏,又有無名屍首若幹查不出底細,我正煩著不敢見人,去見公子說得不好,又中左守備的壞主意。”
莫知府頭疼不已,莫小寶聽過,更哼得大聲:“我不行了,快煮老山參來,吊一吊我的性命。”莫夫人邊哭邊罵:“隻有一個兒子,你不疼怎地。”
“老爺您想,楚公子為房中人和人爭鬥,那房中人或許有寵,或是公子風流。青樓女子最愛胡說,說一聲楚公子占著,也許隻為搪塞小寶公子。要是真的,老爺不去解開,青樓女子的話早就到公子耳中;要是假的,老爺去後正好解開。把那女子抓來給公子陪不是最正經。”
一語提醒莫知府,他當即起身:“備轎,去城外楚家。”
家人一席話,莫知府茅塞頓開。近兩個月日日煩惱,不是追查無頭案,而是治下大膽的人,驚嚇楚懷賢房裏人。
在轎中莫知府主意打定,這一次去,定然給自己解得七七八八。楚懷賢在二門外的書房裏,莫知府進來就賠禮:“多時沒給公子請安,公子越發清俊。”
“大人請起,”楚懷賢無官無職,隻是父親官在,莫知府見他,也是行官場上禮節。
寒暄過,莫知府哈哈:“下官特來請罪,犬子小寶少年孟浪,又得罪公子身邊人。”楚懷賢是納悶,小初回家幾天,騷擾她的人,還有莫小寶不成。難怪這小丫頭回來的快!待我聽聽全本兒,好笑話她。
“大人請明說,我多日不出家門,家人更在家中。”
“公子風流倜儻,從來人人稱讚。小寶是下官管教不嚴,一沒看住,就往不該去的地方胡亂見識。他懂個什麽是才子佳人,隻是不長進。”莫知府一通話先出來,楚懷賢沒聽懂。
“紅香樓的頭牌,聽說公子所愛。小寶不知道,叫了兩次不來,回來才告訴我。”十一月的天氣,外麵就要飄雪花,莫知府舉袖拭額頭,其實並無冷汗。再下一個禮兒才道:“想公子風流人物,小寶羨慕胡亂學些儀表罷了。下官一得知衝撞公子的人,趕快就來賠禮才是。”
楚懷賢笑起來:“是有人請客,我去過紅香樓,哪裏有心愛的人。小寶公子喜歡,隻管喊去就是。這事情想是誤會。”
在那天以後,楚懷賢再沒有去過紅香樓。倒是芳香讓人來門上尋公子,被進喜兒罵了回去。
“是是,公子風流人物,就是下官也學不來這風度,依著下官想,必是紅香樓的*愛上公子,自此心裏沒有別人。下官不來不恭敬,又多時不來聆聽公子教誨。下官大膽前來了。”
楚懷賢更要笑,他板起臉忍笑:“抬我出來也太大膽,大人隻管懲治為我正色。”說過展顏:“至於風流人物,我倒不敢當。”
“是,是,在京裏就聽說公子人物風流,儀表出眾。見到公子後,下官才發現傳言多是虛假,不及公子十分之一。”
直到送走莫知府,楚懷賢才明白過來。這殺才!把一個風流人物名聲扣我頭上,我在他治下被人襲擾,竟象我風流惹出來的罪過。公子風流嘛,房中人也風流!這就招蜂能引蝶。
西風颯爽,拂動楚懷賢衣衫,他不以為意,要說風流浪蕩,還數不到我。隻是可恨,紅香樓那芳香,把公子往浪蕩上頭推。
晚上來見小初,小初老實睡在床上,身上厚敦敦被子,枕頭也是新領的,喜鵲登枝梅花圖案,透著喜氣。對著楚懷賢,小初又笑得討好:“公子用過晚飯?”
“我和陳先生外麵用過,你又繡花了,比昨天多了一片葉子。”楚懷賢去看繡花架子,數個數兒就算出來。
幸好荷花不在,院中隻有她一個丫頭,公子房中晚上放湯婆子備茶水,荷花要去幫著些兒。燭光下的林小初,早習慣自己睡著,公子還來說話。她突閃著眼睛,訕訕開口:“我快好了,留春姐姐留夏姐姐不知道好沒好?”
楚懷賢驟然沉下臉:“回來先學規矩,不該說的話不要說。”小初垂下眼簾,揪然不樂。耳邊腳步聲響,房門響過,楚懷賢這就出去。
“小初,幫她們求情了嗎?”荷花再回來,也是這樣問。林小初歎氣:“公子一聽就不喜歡。真不知道,怎麽得罪公子這麽狠?”
荷花吃吃笑:“還不是為你。”林小初凝視通紅燭芯一點,心裏知道這不是為我。為我何至於大動幹戈,為我公子不會痛快放我走。想到這裏,小初突然恍惚,孫二海逼我,真與公子無關嗎?
這些古代公子哥兒,哪一個沒有三幾下手段。隻是為我,倒是不值得。林小初不是自卑人,也從不認為楚懷賢這樣人,會為自己做這些。
對麵睡著的荷花,也在看燭芯跳躍。最恨留春留夏的,就是荷花。讓小初幫她們求情的,也是荷花。荷花下午不小心,走到留春留夏關的房外,本想看笑話。不想窗外往房裏一看,荷花立刻落了淚。
自己和小初房中,不是錦繡至少綢緞。留春留夏關的屋裏,薄木板床薄被子,兩個人衣上還有血漬。想來自那日起,秋冬的衣服,她們都沒有得。荷花心中瑟縮,對她們同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