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二官人樂陶陶地回家,被他強搶的那人從牆根兒底下站起來,拍拍一身的灰,罵道:“老不死的,黑心鬼,這東西你留著吧,讓你以後哭都沒有眼淚。”

回到家的鄭二官人進來就喊兒子,家裏隻有一個在。見鄭二官人手捧著東西回來,滿麵笑容過來:“爹呀,又弄來什麽好東西。”

“這個東西,隻有我們能消受。”鄭二官人打開來給兒子看,做兒子的大吃一驚:“這是前幾年丟的一批贓物,官府裏下布告張貼過後。”

鄭二官人笑嗬嗬:“那楚少夫人,她敢收留這個嗎?”把瓷瓶遞給兒子:“快拿去黑屋裏,再上一層東西運出城,送到偏遠的地方賣去。”

兒子笑容滿麵抱著東西而去。鄭二官人歪在躺椅上,喊自己女兒:“給我烙張餅,攤上一個雞蛋就行。”

嘴裏哼著小曲子的鄭二官人眯著眼睛打算睡一會兒。這個守財奴膽子極大,所以明知道來曆不清,他也敢收。

楚少夫人,是不敢收。

小初和鄭誼在看瓷器窯。左邊孫二海牢牢盯著,右邊春水姑娘口水補足,眼睛直盯盯著。小初偶然回頭,就看到龔苗兒雖然不在,哼哈二將還是有替補的。

“這些,全部是燒壞的。”鄭誼不厭其煩,對小初把每一樣東西都介紹過。從做胚子的泥、工匠的畫筆,一直到燒瓷器。

小初看得目眩神搖。她微笑看了鄭誼一眼,不想這位草包,家裏是真的有錢。這一眼帶笑,看得鄭誼紅了臉,孫二海瞪大眼,春水姑娘又開始“嗯哼”一聲。

“這些燒廢的,準備怎麽處置?”小初問過,鄭誼笑嘻嘻:“不要了。”小初站住了腳,對著這一堆如小山似的廢瓷器看一看,隨手撿起來一個,對鄭誼道:“這個,不要了?”

這是一個歪歪扭扭燒壞了的瓷器,釉已經出來,色彩也不明朗,顏色看上去,就能看出來和當初想要的不一樣。但是小初喜歡了,就是現代刻意去燒製,也燒不出來這樣彎曲的曲線。

鄭誼對於看別人臉色一般,看小初臉色最在行,見小初是愛不釋手的樣子,忙道:“你喜歡?”小初笑逐顏開:“我喜歡。”

“來個人,把這個包起來。”鄭誼對於這一件廢瓷器,更是大方。

小初繼續看,再問鄭誼:“燒一次能出多少這樣的廢瓷器?”

“不一定,盡量少出,但是總會有不少。”鄭誼到這時候,居然也有心疼,這和他草包公子的形象一向不符:“一窯裏麵全是精品的這種能人就不多,有燒壞的,也有不好但可以賣的,件件精品的,難呐。”

小初莞爾:“以後這燒壞的,給我看過再丟。”

從瓷器窯回來,又往無趣樓上去看過,回來小初告訴楚懷賢:“兩、三天有一回來賣古董,說打聽到的無趣樓識貨的人多,客人們也多。真是奇怪,因為地方雅菜價訂得高,人從來不多。樓下我本來想便宜些,你又說不必。這些賣古董的是哪裏來的,隻便宜了鄭二官人。”

“這鄭家有門道,他居然敢要。”楚懷賢把小初抱到懷裏親親:“你別要,眼下正在風頭上,客人也請完了,我不去你少去,禦史們,可都不好惹。一個一個的,眼睛尖著呢。”

“禦史也要吃飯是不是?我就是怕有人拿什麽偷來的搶來的古董來賣。幸好鄭二官人不服氣,天天守在那裏。”小初想想就要笑:“不用出錢請的一個好朝奉。”

楚懷賢也笑,在小初鼻子上擰一把:“過上一、兩年,等這個風頭過去就好。”小初不相信的道:“要一、兩年?”

“是啊,你把不買古董的風聲放出去,停上兩年,就可以私下裏做這生意了。到時候人你也物色好了,比現在做這個好。昨天我在宮裏遇到大國舅,他恭喜我,問我怎麽不請他,我說不是我的。他說不信,也就這樣過去了。這個人,哼,眼睛和鼻子都尖。”楚懷賢想想大國舅,總是跟他合適不了。

小初有怨言:“要是我不沾家裏的名兒,就不會這樣。”楚懷賢舉手要打:“你是不是這家裏的人?”小初縮到他懷裏去,仍然道:“那是我的私產。”楚懷賢道:“是你的?”

“好吧,勉勉強強算我們兩個人的,不過我要占大的那一頭。”小初對著楚懷賢的抽屜眼饞:“存到銀莊裏去,也是我的占大頭。”

再拉著楚懷賢下來:“來,給你看一樣東西。”房外廊下,孫二海剛把幾個廢瓷器放下來。楚懷賢被逗笑:“你就是不懂,家裏也見過不少東西,這些,你弄回來當寶嗎?”

“對了,還真的是我的寶。”小初把楚懷賢的手丟開,捧起一個彎彎曲曲的瓷瓶道:“這個呀,等我弄好了送給你看,你要是喜歡,得給我加零花錢。”

可憐的楚少夫人,到現在為止,口袋裏零花錢不多。楚懷賢雖然不明白小初又要做什麽,但是含笑看著。

兩個人重新攜手往房中去。

“你身上的錢,隻帶賞人的錢就行了。”這是楚懷賢。

小初當然不樂意:“就是小意荷包,也比我錢多。你這偏心的,像是不對。”

窗下有風輕送,初開的桂花已經飄香。小初突然想起來,告訴楚懷賢:“樓下可以看到的那一株大桂樹,被人買走了。酒瘋子新栽上一株香樟樹,誇口說有多少年,還說必活。這沒有幾天,又被人買走了。”

“大雜燴,哈哈,”楚懷賢大樂:“你們是什麽都賣。”笑過道:“我喜歡的那幾株,可不許賣。”小初自己忍不住好笑:“有一個客人更可笑,他家裏收拾宅子,特意跑來看。他相中的是我的花架子,足有一裏地長,他要買這個花架子,酒瘋子同他嘰咕了一會兒,不知道是賣了什麽給他。”

“不求你賺錢,隻要你喜歡就好。反正自己又玩又吃又樂了。”楚懷賢說過,小初又要擰上一回:“不求我賺錢,把我的錢給我吧。”楚懷賢悠閑自在地半歪著,顧左右而言它:“秋天你們種桂花還是種紅葉?”

小初坐在他身邊,在榻上雙手交抱著笑:“這個,要聽酒瘋子的,他給什麽就得看什麽。吃什麽,得問莊管事,廚子是他管,他說一不二;擺什麽,要問鄭二官人,他前天心血**,送來幾個玉瓶白生生的,不想到了就賣出去一個。”

“這樣多好,你沒事兒陪我去玩一回就行了。”楚懷賢光聽著就想笑。龔自珍是個精明的油頭鬼,鄭二官人是個不吃虧的滑腦鬼,這下子油頭滑腦都有了。還有莊管事,看著憨厚老實一個人。其實生意場上,哪裏有老實憨厚的人。隻不過是他滑在哪裏,還沒有看出來。

說了一會兒話,小初悄聲問楚懷賢:“把豫哥兒抱來玩一會兒吧。”楚懷賢微閉上眼睛裝睡著。剛閉上眼睛,脖子上被小初抱著一通地搖,再好好地央求道:“去抱。”

楚懷賢認命地坐起來,往外麵看看天色:“這天還有日頭。”小初笑眯眯:“讓人給他擋著日頭,不就來了。”

楚大公子隻能起身往外麵去,楚少夫人在廊下看著丫頭們洗這些瓷器。一共十二件,個個不是歪的,就是斜的彎的。

正在洗幹了擺著晾,楚懷賢帶著奶媽抱著豫哥兒來了。豫哥兒頭上戴著小帽子,前麵照例安著一塊碧玉。小初問楚懷賢:“路上有沒有遇到三嬸兒,”楚懷賢道:“沒有,”小初才鬆一口氣,楚懷賢再道:“遇到三叔。”

小初在楚懷賢身上捶了一下,笑著道:“這不是一樣。”楚懷賢也笑,不就是帽子上又多一塊玉,又能怎麽樣。

豫哥兒見到,手裏握著的一個撥浪鼓伸過來,見事學事的也對著父親肩頭上來上一下。楚懷賢避開,板一板臉:“不許這樣。”豫哥兒咧著嘴,對楚懷賢看看,再對母親看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敲,趕快敲,誰說不許敲的。”小初趕快抱著兒子,伸著他的手去打楚懷賢。豫哥兒比較了一下黑著臉的楚懷賢,和笑逐顏開的母親,覺得母親更好欺負。舉起手來,在母親頭上敲了一下。

小初呼了一聲痛,趕快再去看楚懷賢的臉色,抱著兒子往裏麵去:“咱們不要看父親的臉色,哎喲,”

把豫哥兒放在榻上玩,小初對跟進來的楚懷賢伸伸舌頭:“他天天不和我們在一起,要是今天晚上留在這裏,明天肯定不敲你。”

晚上豫哥兒被留下來,睡到半夜,豫哥兒左扭一下右扭一下,嘴裏“唔唔”地睡不安穩。楚懷賢先醒來,用手摸一摸濕了一大片。好笑的把小初推醒:“你說你會把尿?快起來起來。”

小初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先呻吟一聲:“困,別吵我。”楚懷賢把小初耳朵一提:“給我起來!”

豫哥兒也醒了,一個利索地翻身坐起來,對著他們好奇地看著。

“你讓奶媽回去,說你能帶;清醒清醒,抱孩子去。”楚懷賢話還沒有說完,見事學事的豫哥兒又爬過來,咧開小嘴兒,對著母親另一隻耳朵伸出小胖手。到了目的地,學著父親的樣子捏住母親另一隻耳朵,驕傲地對著父親母親格格笑起來,那神情,得意之極。

楚懷賢起來,小初抱著豫哥兒也起來在地上晃。丫頭們過來換床上濕了的東西,換好了,楚懷賢就睡下來,不忘對小初交待一句:“你好好帶他,不要吵我睡覺。”再促狹地加上一句:“想來你不用丫頭幫忙。”

楚少夫人抱著自己的兒子,打著哈欠看著楚懷賢睡得沉沉。和豫哥兒商議道:“寶貝兒,咱們睡覺吧。這半夜三更的不好玩,明天咱們再玩吧。”

“唔唔,格格,”豫哥兒極開心,手指著東邊的書架,再指著西邊的花插。小初在房裏,從東走到西,再從西走到北。

丫頭們要來抱,楚少夫人舍不得給,哈欠連天的道:“不用,我自己能抱。”這困勁兒,嚇得春水也不敢睡。怕少夫人不一小心,會摔著豫哥兒。

第二天一早,奶媽就來抱孩子:“老夫人想壞了,要接回去。”楚懷賢看著丫頭把睡得呼呼的豫哥兒抱走,再進來看睡得也呼呼的小初。

楚大公子此時,很想給小初寫上一張條/子:“這樣還敢說自己能帶孩子。”昨天豫哥兒尿濕一大片,和兒子玩到累了才睡的小初是怎麽也不醒。

想想祖母真有先見之明,小初也是帶不好孩子的。

碧窗淨幾中,楚懷賢有如是的結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