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裏,三夫人似笑非笑看著三老爺,三老爺自知話說漏,打個哈哈:“我和你鬧著玩兒呢,現在全告訴了你,這銀子,我還你吧。”聽起來,極大方。

三夫人實在好笑,打不起來生氣的精神:“三爺騙錢,也不是頭一回。你留著吧,我上了你的當,下次學個乖就是。你剛才問我為什麽不喜歡?實告訴你,豫哥兒今天又戴了一個新項圈。母親當著我們,說是空心的,項圈子有空心的嗎?頭一回聽說。或許也有,就是空心的,那上麵紅綠寶石有二十來顆。三爺哄成了精,去母親房裏哄一回吧。”

三老爺徹頭徹尾地明白。銀子到手三夫人不計較,三老爺今天格外溫柔體貼,勸過三夫人出來,走出去幾十步,自言自語道:“錢全在你手上,我不問你要找誰要?不是今年嫁過來的人,母親向來如此,難道才知道?”

說過三老爺抬腿走了。

外麵也有幾個清客陪著天天會文,三老爺又得了一本好書,估計多了銀子也是原因之一。此時秋風微有,他搖頭晃腦嘴裏吟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乎”,多了一個乎,就分外地誦得頭搖個不停。幾個家人婆子見到,都笑著彎彎腰再避開。三老爺中的雖然不高,但素來是有一個愛書的名聲,沒事兒搖頭晃腦袋,是三老爺常做的事情。

如此形態到了流水木橋上,與楚懷德走了一個頂麵。楚懷德是興衝衝走得飛快,見到三老爺不得站著喊他:“三叔,哪裏去?”陽光燦燦照在楚懷德臉上,也是翩然一個清秀少年。

三老爺由剛才和三夫人的爭吵而心中一動,對著楚懷德關心上來。走近楚懷德身前,三老爺異常和氣:“懷德,你哪裏去?”楚懷德不說,對著三老爺今天的異樣眨巴著眼睛。尋常就見到也是話不多,可能又是裝裝樣子問功課吧。

三老爺見到侄子們,對著楚懷賢是格外客氣,一臉笑嘻嘻:“懷賢啊,夫子有句話……這個破題,你如何做?”對著楚懷德就是一臉長輩的笑嗬嗬了:“懷德,夫子這句話,言之有理。”

可見人要爭氣,先自己爭氣才行。楚大公子在家裏威風八麵甚於叔叔和兄弟們,也不僅僅是長房嫡子,父親高官,祖母疼愛而已。

楚懷德對於這種不一樣的對待,是刻骨銘心,而又內心憤激。背後為泄憤,遇到這樣事情就是說一句裝裝樣樣,來平息自己內心的難過。此時心中有事,見三老爺又裝上了,楚懷德身為侄子,隻能等著。再就心裏嘀咕:哪裏撞了什麽不成?

這樣的腹誹,要是讓大伯父楚少傅聽到,隻怕又要讓二老爺給他一頓好打。楚懷德公子,好在放在心裏。

秋風微響中,暖融融的日頭下麵,三老爺突然興致高漲,打迭起一堆自己的“經驗”要來交待楚懷德。在這個大家裏,雖然三房都人丁不多,可是艱難處不比別人家裏少。

三老爺年青的麵龐上微有激動,因為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是多麽的難得和珍貴。衣訣飄揚菊香中,三老爺緩緩道:“家裏人呢,當然都是疼你的。要是想不到的去處,你也別抱怨。心隻管放在肚子裏,該有的不會錯,不該有的看別人也無用。凡事心要平和,平和血脈自通,血脈自通精氣神兒好,精氣神兒好說話辦事不會錯……”

這是一堆針對三夫人又說老夫人偏心而引來的話。老夫人從來偏心,長房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這番話本來應該對三夫人說,三老爺想想實話其實傷人。剛才要是說,三夫人又要遷怒自己。話到嘴邊無處去,雖然“悠然南山乎”了半天,自覺悠然了,其實話還在嘴邊,分毫沒有下去。

待見到楚懷德,三老爺陡然起了同一戰線的心,決不是同病相憐。三老爺今天得了銀子,得了好書,全沒有自憐的心,就談不上與人同病。他說這些自己多年揣摩的話,完全是因為楚懷德和自己一樣。按三夫人的眼光,楚懷德也是這家裏不得意的人。

這樣推心置腹的生存之道,楚懷德聽了一個雲裏霧裏不說,而且惱怒上來。明明偏心了,還讓人看著偏心等著,看著偏心要平和,看著偏心要精氣神兒好,看著偏心說話辦事不能錯。楚懷德故作恭敬逼著身子聽完,等說過這些漂亮話得意自滿的三老爺走遠,才在背後來一句:“我可是二房的長子,哼,二房我是長子!”

一地菊花下,楚三老爺走得瀟灑。與他背道而去的地方,二房的長子楚懷德也走得背影兒灑脫。

楚懷德一路灑脫到房裏,張姨娘正在亂轉,見楚懷德回來,忙迎上來喜極而泣:“是真的?你的親事,是老夫人和夫人過問?”

最多過了一個時辰,張姨娘也知道了。得了消息一徑跑回來對張姨娘說的楚懷德又焦躁上來,對著房中一個小丫頭道:“出去,出去。”把小丫頭趕出去,楚懷德對不解瞅著自己的張姨娘道:“你錢太多了是不是?對你說了多少次,祖母房中的人,你不要去招惹。祖母,耳目靈著呢。”

原來又是為這句話,張姨娘倒笑了起來,拉著楚懷德坐下:“都是一個家裏的人,老夫人房中的邱媽媽,她的孫女兒在廚房上,和咱們院子裏的秋色好,秋色呢…….”楚懷德擺手:“別說了!以後有錢自己留著,賺多了給我也成。你一個月就那幾兩銀子,給這些眼空心大的人,全是白給了。”

“多個聽話的地方,不會被欺瞞。”張姨娘情緒忽然來去,楚懷德回來前是初聽到好消息緊張,不給錢消息就來得這麽快了?及至見到楚懷德,是心喜。看看有好消息了;現在是難過,被楚懷德的話把傷心引出來。

楚懷德拿她無奈:“我有正經話,姨娘哭吧,我不用說了。”張姨娘又笑了:“你說你說。”然後狐疑:“天才這般時候,你不跟著先生念書,跑回來要說什麽?再者說,你又哪裏來的消息。”楚懷德沉下臉:“姨娘不傷心了,我的傷心要被你引出來。我正念書呢,老夫人房裏的小巧兒跑來對小根兒說了這個,小根兒回了來,我想到一句極要緊的話,對先生說我肚子痛,我就趕快回來了。”

張姨娘瞅著他:“你不花錢,這消息是哪裏來的這麽快?”楚懷德興頭頭回來,一半的精神到此沒了:“所以說我也傷心,這好事兒可以得賞錢的消息,就來得快。我問今天祖母喊人去說什麽,小巧兒就一個字沒有。”

“你管他們說什麽,反正你的親事不歸那邊兒管,這就是菩薩顯靈。”張姨娘隻要眼前利,不管別人事。楚懷德想想也是,對張姨娘道:“晚上我要背書回來的晚,父親肯定要對姨娘說這個。姨娘千萬記得,樓家的姑娘,張家的姑娘,還有一位吳家的姑娘,人品都是極好的,千萬記得對父親說,這句話兒別忘了。嫁妝也有,人也齊整……”

張姨娘慢慢笑不出來:“樓家的姑娘,張家的姑娘,還有吳家的姑娘?”楚懷德笑嘻嘻點頭。張姨娘沉下臉:“合著你往樓家去,說什麽會文,其實是看人家姑娘?”楚懷德這才發覺不對,急忙辯解:“不是不是,是我們會文累了,樓姑娘送吃的出來……”張姨娘咬牙:“天天聽你說樓家經商跑到天邊去,如今我總算明白了,原來請你去,是打你的主意。”

“姨娘想錯了,”楚懷德剛說這一句。張姨娘罵出來:“哪一家的姑娘不在繡樓上呆著,跑出來給男人送吃的。你們累了餓了,就沒有個下人。我在這家裏人下人,不中用的使喚人,也還有兩個。晚上二老爺來,必告訴他再不去樓家。”

楚懷德弄巧成拙,張口結舌中,張姨娘再罵道:“不念書跑來說這個,還說是要緊的事情。你不想想,老夫人和夫人親自過問,你的親事由得你胡說?倒還是那邊兒管著,你父親才能說上話。”楚懷德一拍腦袋:“果然我糊塗了。”

這個二房裏的長子這個形態,張姨娘又好氣又好笑,湊近他問道:“看了幾家姑娘?你小心著纏上你不丟。嫁妝你也看了?”楚懷德和盤托出:“樓家的陪嫁,值五千兩銀子。”張姨娘掐指算了算:“是不少,比少夫人進門的嫁妝也差不多。”楚懷德好笑:“你提她幹什麽?那是祖母借給她的。”

張姨娘瞪圓了眼睛:“借?你又糊塗了吧!從她進門兒我常打聽著,那份兒嫁妝還擺在她那裏,那大件兒的東西出門,人會不知道。”她冷笑:“你有算別人嫁妝的心思,倒放過這家裏的金山銀山。”

這母子兩個人,開始算起這家裏的錢來。最後算得的結果如下:一切讓懷德公子看到的姑娘,皆不是守本份的好姑娘,因為讓懷德公子輕易就看到了,估計別的有錢李公子、有權王公子等人,都可以看得到;

其二,張姨娘精心盤過,和楚懷德達成共識。楚老夫人雖然偏心,但是大麵兒上從來不錯,給楚懷德選親事,肯定選一個不錯的,以衝淡大公子親事帶來的不滿;再者楚夫人其人,為人也公正。楚二夫人素來貪婪,對長嫂也尊重自心裏,就是為著這一條。

秋風起矣,懷德公子放心重回書房去。見菊花如玉,菊瓣帶金,懷德公子大氣地想,五千兩銀子算什麽?等到自己成親,父親多年的積蓄,應該為自己花了好些才是。那是多少錢來著?楚懷德神往,我外麵欠的一些小銀子,就不在話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