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二老爺從楚少傅房中出來,也覺得腿軟。楚少傅多年在官場上,楚二老爺再笨,也明白長兄是有城府的人。不過這一次為著那丫頭肚子裏的孩子計較,楚二老爺嗅一下風向,象是轉了過去。
楚二夫人去了杜家,楚二老爺急步回房,來交待張姨娘:“讓你收著有兩斤阿膠,送了三房裏一斤,還有一斤你停上兩天,往懷賢房裏去送。”張姨娘答應得不情願:“這是上好的,才給了三夫人,再說大公子房裏,我進不去。”
楚二老爺心想,就是進不去才送的,不然她吃壞了,家裏又要重新查一回。見張姨娘不明白,楚二老爺眉頭一皺,道:“讓你去就去,她們不接就拿回來。”張姨娘這就很明白,歡天喜地地道:“那是當然,她當然不會要。”
再加上一句:“明天我就去送。”說這話還是不情願的神色,楚二老爺為受長兄猜疑,心裏正是敏感的時候,眉頭再皺起來:“你怎麽了?還是為懷德挨打。不是告訴過你,不打他,這件事情過不去。”
張姨娘欠欠身子:“不是的。這件事兒實在難說。”楚二老爺發焦躁:“以後不管難說歹說,先要告訴我,我好對著大哥回話。”張姨娘更敏感,一下子聽出來,眼睛有些發直:“真是多事的時候,大老爺又問什麽?”
“這你別管!你說你的。”楚二老爺把失言掩蓋過去,張姨娘這才歎氣道:“剛才,我和那小野丫頭,是少夫人的妹妹,家裏人稱小姑娘的那個,在亭子口幹了一架。”楚二老爺眼珠子瞪多大:“為什麽?”
房中無人,張姨娘也不來跪下來請罪那一套,對楚二老爺求救的道:“是懷德,他說小姑娘最近常告他的狀,他說他晚回來這件事情,一定是小姑娘又盯上了他,告訴了大公子,大公子告訴了大老爺,就是這樣,我心裏氣不過,出去找她,果然是出了院子在玩,我上去和她理論了。”
楚二老爺浮上一絲苦澀的笑:“可有人看到?”林小意這個小丫頭,當然是理論不過張姨娘這個大人。張姨娘笑得更艱澀:“我在氣頭上,顧不上她旁邊還有春痕和碧痕在。”楚二老爺腦子轉得快:“那正好,你明天送阿膠去,正好說賠禮。”
房裏無別人,楚二老爺也是全然明白張姨娘心思,沒有再罵她,隻是再一次重重交待:“別惹那小丫頭,你惹不起她。”張姨娘心裏酸上來,這姐妹兩個人,還真是一人得道,雞犬也升天。
“這告狀的事情?”楚二老爺實在累了,累就累在受楚少傅盤問上麵。他往後麵靠在椅背上,疲憊不堪地道:“對懷德說,人能告他的狀,就是他不好。不要怪人告他的狀,怎麽不告別人。”
楚二老爺管兒子,也有清醒的時候。畢竟這個兒子,也是他膝下唯一的獨子。
張姨娘近前來,給楚二老爺捶著腿。見楚二老爺漸有鼾聲,張姨娘也心疼他。二老爺在這個家裏,是如履薄冰。
楚懷德一夜未歸,張姨娘不用打聽,也能想象得到楚老夫人肯定是鼻子裏哼一聲,翹起她戴著祖母綠寶石戒指的手指,那手指上往往好幾個戒指,張姨娘也不能多見楚老夫人,就見也是遠遠的一眼,唯獨對那祖母綠寶石戒指記得深。
這手指翹起來,鼻子裏哼一聲後,楚老夫人一定是用她貴婦人的口吻慢慢道:“老二呀,不管不行了,咱們這家裏,可不能出個浪蕩人。”
楚二老爺鼻息沉沉,張姨娘給他輕輕捶著,眼中漸沁出淚水。大公子也夜不歸宿,懷德和他就不能比。再就還有楚二夫人,一定是板著臉:“手頭錢太多,所以外麵跑。”張姨娘拭去淚水,深情地看著楚二老爺。這個人雖然不能多護著自己,但是他愛子之心,和自己是一樣的。而且他在這家裏過得不如人,張姨娘也時時心疼他。
不過這不如人,又是決定於出身。如同別人要非議林小初一樣,都是出身。
楚二老爺並沒有眯上一會兒,外麵就有人來喊:“老夫人讓二老爺去。”楚二老爺頭仰在椅子上睡得正香,張姨娘見他好睡,就沒有喊他床上睡。外麵一喊,楚二老爺立即醒了,答應一聲:“我就來。”起來理理衣衫,匆匆隨來人而去。
張姨娘對著這匆匆的背影心中難過,家裏有什麽事情都喊他,有點兒風吹草動,二老爺又最擔驚,有誰知道二老爺的苦處?
進來又看看楚懷德,想是身上不痛,也睡得正香。張姨娘在床前坐下來,慢慢輕歎著氣。突然想起來,打開箱子,親手把那一斤上好的阿膠拿出來,明天要往懷賢公子房中,去裝裝樣子。
楚老夫人在房裏,在說陳安郡王府太夫人過壽送什麽禮。楚二老爺幫著出了主意,又聽楚夫人和楚老夫人閑話:“查過了,那藥是她自己出去買的,哪裏買來,還沒有查到。”楚老夫人用手按著眉角,對楚夫人冷笑:“我看算了吧,為這驚動府尹不必,讓人笑話咱們家。再者說,你也查不出來。”
楚夫人陪笑:“母親說過要查,怎麽能不查?”楚老夫人哼一聲:“我也不待見她,不過自從她有了,我吃的藥裏但有紅花這樣的藥,我都讓人拿在房中自己熬煮,免得放在廚房上,雖然人手多,不小心搞混了,人人都有理。真是奇怪,把廚房裏搜一回,也搜不出來一樣不好的藥,怎麽這藥,玉照就能帶到內宅裏。你想想,我說嚴查,難道錯了?”
楚夫人再陪笑:“家裏這麽些人,有人怠慢,也是有的。”楚二老爺噤若寒蟬不抬頭。楚老夫人這才有笑容:“你也不必太小心,我是指著這事情,讓你們自己反思,平時太疏忽,才有這樣的事情出來。你給了兩個人,玉照不好,另外一個呢,趕快打發走是正經。要給懷賢房裏安人,不在這一會兒。我這麽大年紀,經過事情總比你們多。那時候陸姨娘有了老二,不是我護著緊,哪裏還有他。”
陸姨娘是楚二老爺的生母,也是楚老夫人的陪房丫頭。這件事情屬實,楚二老爺每每聽到或是想到,對楚老夫人都是感激的。此時重提,楚二老爺跪下來再謝:“姨娘去世前對我說,也是感激涕零。”
楚夫人也站起來道:“另外一個香生,讓她嫁人。”楚老夫人長長的出一口氣,讓楚二老爺起來:“所以呀,這樣的事情,我最容不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家害了她。”楚老夫人提起舊事,楚二老爺這才明白,難怪長兄要對著自己也盤問,敢情是母親,親自過問了。
舊事感激歸感激,楚二老爺心中發悶。
楚老夫人晚飯後,楚二老爺說一聲有客,徑直出來往外麵來。還是常來的那個酒樓,一乘小轎行上一刻鍾就到。張丞相的門客,和二老爺常會的湯和,已經在裏麵了。
“家裏亂成一團,”這是楚二老爺倒苦水的地方,湯和也是認真聽。楚二老爺酒過三小杯,家務煩難事抖落出來一大半兒,還有一部分自以為不能說的,就咽回去:“懷德不學好,怎麽不能象懷賢一樣呢?”
湯和聽在耳中,當然明白楚二老爺說的意思,其實是不滿於楚懷賢。湯和勸道:“你們家的長公子,前年還包過一個魁首吧,懷德還小。”楚二老爺要的就是這樣安慰,家裏婦人們全不懂,以為懷賢在外麵多幹淨。他為侄子倒開托一句:“你對我說過,我問過,沒有包,就是散了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去青樓?”湯和是一臉的笑:“我不趕快告訴你阻止他,他繼續當冤大頭。”楚二老爺嘻笑一下,湯和也笑:“懷德小,懷德大了,去這種地方也正常。”
楚二老爺發感慨:“所以世上的事情,不在乎對錯,和誰在做,就是時間地步兒要對,這就是對的,不然,就是錯的。”
酒再過三杯,湯和低聲問:“求官的官兒裏,陳年述最有財,大國舅那裏送了五千兩,你意思如何?”楚二老爺遲疑不決:“你那位主子批的官兒,到我們家就走不了。”湯和更正道:“什麽是我的主子,我是為財,對你說過多少次,我是為財,不得不依附人。”
“好吧,我抽個空兒問問我兄長。”楚二老爺說過,湯和要取笑一下:“你放快些,不要又和你家二夫人撞到一起。”
楚二老爺要罵:“這個賤人,背著我真會摟錢。”湯和微笑並不勸:“要不是我發現了告訴你,你如今還蒙在鼓裏。如今還在四川當官的那個,還有江西的那個九品官兒,經尊夫人的手,送了三千兩銀子。去年江西有人來拜丞相,我打聽過,他一年不少撈錢。”
“你的消息,這姓陳的會了我房裏人?”楚二老爺不相信:“他才京裏幾天?”湯和大笑:“看看,還說你對錢,從不放在心上。”楚二老爺也笑:“我湊巧問了他。”湯和伏下身子來了精神:“這姓陳的,先去了你們家?哪天去的,他可是大前天,才拜的大國舅。”
楚二老爺這就守口如瓶了,打個哈哈道:“我也不記得了哪一天,不是昨天,就是前天吧。”
湯和眯著眼睛微微一笑,這樣的事情,要趕快告訴大國舅才行。
楚少傅正在拿人短處,抓受賄的官兒。楚家的人售官,隻要證據實了,湯和笑一笑,這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