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意對姐姐反複叮囑:“你千萬別惹姐夫生氣,嚇人。”小初問小意:“你的女誡,抄了多少遍?”小意鼻子朝天:“背的滾瓜爛熟。”小初語重心長:“你開心最重要,到了你不開心的時候,條條道道全不要。”

呆不久的小意,又跑出去玩。小初自嘲,難道真的是為自己?死人是很可怕,更可怕的是殺人的這個,晚晚睡在自己身邊。

閣子上取下一盒子圍棋子來,冬染送過另一盒來。打開一白一黑做雙色,小初不用棋盤。手掂一子放下,嘴裏道:“生得好,”這個子是白的,再掂一黑子放下:“性子不好。”再來一個白子:“也體貼。”又是一個黑子:“無人權。”

黑白子混在桌上,小初最後數。數到十幾個,混了。再重新數一次,又數下去。小初對著棋子發呆,總的來看,楚懷賢是缺點也有優點也有。

費了半天功夫,得的結論是,楚懷賢是個常人。

偶抬眼眸,見身邊數步處是楚懷賢。“你在數數?”楚懷賢是這樣想:“沒用棋盤,應該不是下棋。”小初心情大好:“我下的是無棋盤的棋,你不明白。”楚懷賢對著黑白紛雜的棋子望望,緩緩道:“我還不明白,何為三擊掌?”

小初明顯驚惶一下,再想到玉照已死。故作沉思:“三擊掌?象是一出子戲,”玉照臨死之前,還試圖找小初救自己,丟下一句:“少夫人,三擊掌。”就此而去。小初裝模作樣著,楚懷賢沒理她。

胡亂說了一通,小初麵上紅撲撲有汗。楚懷賢由這暈紅麵頰看到她微隆的腹部,心中一下子解開。小初心裏想什麽,楚懷賢無從把握,可是小初這個人,楚懷賢握起小初的手輕輕撫摸,人不是還在這裏。

“進來讓你嚇一跳,還以為你不僅會認字,而且會下棋。”楚懷賢找話說,林小初笑話他:“琴棋書畫,我一概不會,公子你後悔了嗎?”楚懷賢舉起手來,小初當然閃躲一下。想起來玉照,對這動不動就舉起來的手不滿。

林小初直了身子,頂撞道:“你打!”楚懷賢放下手,喊丫頭拿過棋盤來。拿棋盤的當口兒,把桌上黑白棋子兒收好。把白的放在小初手邊,自己握了黑子,對小初已經心平氣和:“我來教你。”

不過十數步,小初很不耐煩。一手支肘,一手叮當捏著棋子兒,偷眼看楚懷賢,正在柔聲講著。真是耐心!

衝著這耐心,小初重打精神,隨便放下一個棋子兒,對楚懷賢道:“要是我贏了,答應我一件事情。”楚懷賢道:“生下孩子以前,你死了見人的心。”小初心思轉了一下,突然出手把棋盤上攪亂,賭氣道:“不下了!”

起來往外麵走,楚懷賢愣了。小初是性子擰,可是沒有這麽壞!幾枚棋子隨著這一攪飛到他衣上,楚懷賢對著小初背影皺眉:“過來!”小初頭也不回出去了。走到外麵自己好笑,有能耐你倒是來打我。房中這位貴族子弟,動不動就抬腳,動不動就伸手,是他自小養成的公子哥兒脾氣。

就是紅樓夢裏的寶二爺,溫柔敦厚能容忍林妹妹尖酸的一個好脾氣。麵對小廝時,也會抬腳。雖然是虛踢一腳的動作,對於這些貴族子弟,也是習慣性動作。

有如龔苗兒所想,這個時候不找事的,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小初在廊下一手攀著欄杆,一隻手撫著小腹。這叫母以子貴,這叫母仗子找事。治治你父親動不動就伸手的脾氣。

後麵腳步聲響,楚懷賢走過來撫住小初肩頭:“這脾氣壞的,進來吧,看這天氣,象還有雨。”小初預備著他來拉自己,一隻手牢牢握著木欄杆不鬆手,人也不回頭,而且死不說話。楚懷賢在身後說了幾句好話,不見小初鬆手,隻能陪她一起站著。

天上沒多久飄雨絲,小初倒是趕快站到沒雨的地方。見身邊楚懷賢還在,又手扒著門站著,對著小雨悠然向往,這雨,多自由!

當天晚上,林小初吃飽了喝足了,下午也睡得飽。毫不客氣地再和楚懷賢開始了:“酒瘋子多久來一次?”楚懷賢對於這支著架子找事情的姿勢極是熟悉,因為遇到過一次。他輕鬆地手指扣著桌麵:“三、兩天吧。”

“來都說什麽?”林小初威風凜凜,楚懷賢愣沒看出來:“說給我請安,”林小初不相信:“沒有我?”楚懷賢正色:“昨天來,就沒有說你,象是上次也沒有說你。”小初打擊報複的心油然而生:“好!那我以後也不提他。”楚懷賢附合:“這樣很對。”

意識到上當的小初,對著楚懷賢黑著臉噘著嘴,沒氣到楚懷賢,把他樂死了:“你這叫撒嬌吧?你還會撒嬌?我這麽慣著你,你不用學就會了。”小初收起怪相,語帶敲打地道:“你慣著我?多謝公子,你說話,可要算話。”

楚懷賢先還沒注意,正在說:“當然算話。”突然明白是敲打,話鋒一轉取笑道:“你這是莊姑娘沒來,先把埋伏打好嗎?”事涉莊姑娘,小初冷笑:“我打埋伏?”轉而眉頭一挑:“公子你當先行軍。”

“我給你一巴掌,我當你的先行軍。”楚懷賢樂不可支,燭下看小初,黑眼珠子轉著,不知道在想什麽主意。不論怎麽看,儼然一個好人。這個好人還在冷笑:“你打!你今天要是不打,”楚懷賢道:“我不打怎麽樣?”小初左看看右看看:“算了吧,我饒你一回。”

楚懷賢聽過,欠著身子伸手對著小初頭上就要敲,嘴裏笑罵道:“讓你拿我胡說,”小初早有準備,一溜就下了榻,退開幾步,聽楚懷賢著急:“不要跑。”小初站住回身子還要惹他,春水外麵進來:“多壽在門外,說黃小侯爺請公子。”楚懷賢讓拿衣服來,起來和小初兩個人互相看著笑。小初再退幾步,對楚懷賢晃著麵龐立規矩:“這麽晚了,你出去?以後按這個例子,我也出去。”

“等我回來,再和你計較。”楚懷賢換過衣服,對小初笑。小初看著他換過衣服,在楚懷賢將走不走時,再來上一句:“你要不早回來,就不要回來了。”當著丫頭都在,楚懷賢很想拉下臉來,對著小初的笑,楚懷賢很想裝聽不到。

“聽見沒?”小初手裏扯著帕子,又拖長聲音來上一句。楚懷賢不惱也被小初逼惱了,走過來罵道:“你現在比我還厲害呢。”小初又退開幾步,急得楚懷賢在後麵又喊上了:“你不要跑。”林小初笑得咕咕叫:“你不追,我當然不跑。”再說,真心的沒有跑。

楚懷賢停住腳:“我不和你鬧,我出去了。”走開兩步,小初在後麵又飛一句:“我說的話,你記住了。”丫頭們竊笑中,楚大公子裝沒聽到,一徑往外麵去了。一麵走一麵好笑,小初是好了,這好了過於伶俐了,也頭疼。

當晚帶酒回來,也不會太早。第二天一早,小初板著臉,象楚懷賢欠她多少大錢。楚懷賢早上沒看出來,這要歸功於小初前一陣子天天就是這樣子。楚懷賢沒發現,林小初也不氣餒,這個院子裏,小初最大,讓人搬把椅子在院門口坐著往外麵看。不讓出去,就這裏坐著最好。坐累了就椅子上歪著。冬染獨自在的時候,就要罵小初了:“這裏風大,你要是病了,給我們找罵。”小初對她笑嘻嘻:“有你在,這麽精心,我怎麽會病。”

冬染氣過,見小初眸暈暈要睡,而且還不肯進房。指揮著人搬一個羅漢床出來,放在避風處,小初移了座,就在羅漢床上歪著逗小意:“又寫你的女誡了?”林小意坐在榻邊兒上:“寫了。”小初道:“那裏麵句句不對。”小意張大嘴:“啊?”

姐姐和姐夫說的話,又開始衝撞了。

院子裏搬東西鬧哄哄,香生出來看過,黯然回房去。春水一定要使喚她:“催吃的去,廚房上人還沒有送來。”小初見到香生也黯然一下,隔著院子對春水溫和地道:“你不必喊她。”有心讓香生輕閑一下,春水聽過覺得自己心領神會:“是是,香生你還是別去了。我自己去。”春水說出來的話,就極是不中聽。

小初苦笑,我不是信不過她。這院子裏眼睛尖的人太多,不多我這一個。再說自己,自楚大公子說過,林小初自己也當心。

這樣一弄,香生一下子不好就進去,又為著玉照死得香生也心酸膽寒,說白了,這帳當然又算到楚少夫人身上,玉照是由她而死!夏綠和小初想的不一樣,對著香生皺眉:“你不當差,天天房裏躲著算什麽!”香生別扭著過來,跟在丫頭們後麵給楚少夫人送東送西。

楚懷賢回來,楚少夫人心神不錯在院門裏麵一點的地方正嘻笑。一張原木色羅漢床放在這裏,小初其上歪著,身上胡亂搭了一個薄薄紗綾,小初的笑臉見到楚懷賢,一下子就放下來。

“這裏能睡得好?”楚懷賢納悶。小初把臉往旁邊一揚不理他。丫頭們麵麵相覷,楚懷賢自己尷尬一下,當著人臉上實在難過。就對著丫頭們出氣:“扶進去。”

小初目瞪口呆,自己笑了一下。這旁邊無數出氣筒,楚懷賢受了自己的氣,也不會克製他的性子。

林小初想改造自己的丈夫,看起來路漫漫。這是她實在無聊,實在無事可做,才想出來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