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賢萬般無奈,離家時丟下狠話狠招兒,換來了林小初一時的安寧。

月牙兒初上到月掛高枝,小初猶倚在榻上不肯回床上。她不去睡,玉照和香生這兩個後補姨娘雖然話多,也不能去睡,兩個人對榻上出神兒的林小初看看,又提醒一回:“少夫人去睡吧。”

小初轉過來,眼眸居然清靈。自從成親前她就半糊塗半清醒,一半是聽話想話自己思索想不通,鑽了死胡同所致;一半就是現實太不如意,不願意多想逃避所致。

楚懷賢今夜不在身邊,小初空落落的心裏無處所寄,人隻能清醒了有一半兒。想她自到楚家就受冷落和欺淩,以她個性,要不是她半糊塗了,聽一天兩天可以忍,聽三天四天沒準兒就要回上一句半句的。

榻前這兩個嬌花軟玉一樣的丫頭,小初完全明白她們是誰。把玉照從頭到腳看一遍,再把香生從頭到腳看一遍,小初想起來楚懷賢走時說的話:“為了我,千萬保重你自己。”小初眼中蓄滿了淚水,又落了下來。

“少夫人,請安歇吧。”玉照和香生對小初此時的淚水是完全的厭惡,她們也完全明白這位少夫人在楚家,長輩們並不喜歡她。玉照在心裏嘀咕道,公子不在還不消停一會兒,你不睡就拖著這些人都不能睡。

榻旁四、五雙眼睛盯著玉照和香生,春水不屑,少夫人睡了一天,這晚上睡不早也是有的。大家都不說話,等著這兩個外來的“和尚”有什麽高招兒,能把小初哄去睡覺。

小初猶是糊塗中,心中念念隻是楚懷賢,她重新對著月牙兒癡癡看了一時,對夏綠露出笑容:“一個了。”

旁人都聽不懂,隻有夏綠聽懂了。夏綠柔聲道:“數到第九個,公子就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玉照和香生這才聽明白楚懷賢對楚少夫人交待的私房話兒,夏綠是親耳聽到,所以知道楚懷賢走的時候告訴小初:“你數月亮過了第九個,我就到家了。”

這九個月亮的日子,小初過得比以前輕鬆。鄒太醫一樣地來,楚少夫人再也沒有出房門兒。這九個月亮的日子裏,一飲一食一藥一衣,楚家都照顧著她。

“這是第九個了,”二月十八的晚上,小初對夏綠道。夏綠哄她去睡:“睡醒了,就可以看到公子。”小初再看月亮,十五才過兩天,滿月又大又潔,她仰視著這圓月,對夏綠慢慢笑道:“我等著他。”

夏綠不再催,天天吃的安神藥,不過一會兒小初就閉上眼眸入睡。夏綠和冬染把小初搬到床上去,及至放好兩個人對視一笑:“這事兒還是要公子來最好。”楚少夫人雖然輕飄飄沒有四兩肉兒,兩個同樣嬌生慣養的丫頭搬弄她,還是一樣的吃力。

上午考場開,進考場沒有帶家人侍候的。進喜兒和跟三老爺的人在外麵接三老爺和楚懷賢。見他們自己挎著考籃出來,接過來請他們上馬,奉著一路回家裏來。

考場裏雖然事事不方便,愛整潔的楚懷賢出來前,還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幹淨。是他一向愛穿的藍色繡黃色嫩竹的長衫,玉板帶上換了一塊透雕團花玉佩。玉佩也有替換的,這是母親楚夫人想的周到,知道兒子是個愛修飾的人。

從考場裏出來衣著不整,這事兒肯定不是楚大公子能幹的出來的。

進喜兒近前第一句附耳道:“少夫人好。”楚懷賢提著的心立即就鬆下來,上馬後心急如焚,手執過馬鞭子就一句話:“走。”

四、五個跟公子的人都是快馬跟上,楚三老爺在後麵喊了一聲:“著的是什麽急。”這主仆已經不見,消失在人流中。

楚家車水馬龍,和楚懷賢下科場那天一樣人多。見楚大公子神清氣爽門前下馬,人如秀竹般挺拔著進來,最前麵的人迎上來拱手:“公子此科一定得意,不才大膽,請公子手稿一觀。”

楚懷賢急著見家人見小初,還是笑吟吟地停下腳步,拱一拱手從容不迫地道:“等我見過父親,再來會各位大人。”

“公子請,看公子神色,此科一定是老成龍頭。”身後的話說了又說,楚懷賢含笑一一招呼,邁步走來見楚少傅。

楚少傅的心急不亞於外麵的官員們,殿試在宮中,春闈還是和天下考生並行,楚懷賢三篇文章如何,是楚少傅最關心的事情。

腳步聲過來,楚少傅依然就是麵容肅然,毫不似在等楚懷賢。楚懷賢進來跪下,楚少傅先教訓了他:“怎麽不等你三叔一起回來。”轉思楚懷賢著急上趕地回來,其實是急著看一眼那個……那個……楚少傅在心裏艱難地“那個”了半天,也無法給林小初定一個他說得出口的稱呼。

既不願意稱呼小初為“媳婦”,又不願意稱呼是兒子“房裏人”,楚少傅還是一想到林小初,心裏就絲絲不絕地冒冷氣,打心眼兒裏想無視她。

這裏是古代,用現代思緒想想林小初是憋屈受委屈,用古代的思緒去想,別人不比林小初心裏少受委屈。

“兒子想父母親,”楚懷賢三篇文章成後,在科場裏閑坐無事就盡日思索。走時狠了一句話,又狠了一招。和父母親再狠下去,吃虧的還是小初。他一回來,先就是一句討好的話呈給父親。

天底下的父母親多有這個通病,明知道這是假話,楚少傅聽得還是很舒服。他接過楚懷賢送上的三篇文章底稿,匆匆過目一觀,未說話手先虛抬一抬。楚懷賢愣了一下,父親這手勢,是讓自己“自便”。

進喜兒說一聲“少夫人好”,楚懷賢可以知道的是小初還在。臨走時小初麵如淡金,氣息更虛,能“還在”,楚懷賢已經覺得萬幸。回來快馬加鞭,為的就是哄好父親,抽個空兒往房裏去看一眼。

此時楚少傅眼睛放在文章上,手勢讓兒子“自去”,楚懷賢結結實實領會過,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試探著再問一聲:“父親?”楚少傅焦躁起來:“滾你的吧。”楚懷賢大喜:“謝父親。”

後退一步就要出房門,身後又傳來楚少傅一聲:“再來。”楚懷賢逼住身子,必恭必敬應道:“是。”再從容半躬著身子,後退著出了房門。一出房門好似驕龍入海,悄聲問過進喜兒少夫人在自己房裏,楚懷賢三步並作兩步走,再心急也沒有忘記,先去見了楚老夫人。

楚夫人和女眷們都在楚老夫人處,楚懷賢見過禮,回過話:“在裏麵好,去見父親,並沒有說什麽。”楚老夫人也慢慢道:“去吧,去你房裏把衣服換了。”楚懷賢忍禁不住有了笑容,如對父親一樣躬身後退著出門,一出門兒,就急步匆匆起來。

回到自己院中,廊下丫頭們都已得到消息,含笑競語:“公子回來了。”鳥籠子裏八哥也嘰喳學舌:“公子回來了。”楚懷賢一笑,春痕打起門簾進來,一眼就看到榻上。小初靠著紅色繡牡丹花的迎枕看過來,那笑目笑眉地容顏,竟然是有三分精神。

“公子,”小初因為喜歡,聲音也比平時要大些。楚懷賢見到小初這樣,真是喜中之喜。他走到榻前緊緊抱著小初入懷,喜悅地道:“我回來了。”

夫妻相抱了一會兒,楚懷賢不敢多耽擱。放小初依就睡下,給她整整身上搭的玉色綾被,再給她撫平腮邊亂發,低低告饒似地同小初商議:“我還得出去,外麵客人多。”小初自從被楚二夫人譏諷過“毛了頭發”,心裏其實是不甚明白。

此時算是大徹大悟,她雖然不出門兒,也用手慢慢撫著自己發絲,給了楚懷賢一個笑容:“你快去。”想想再加上一句:“我好著呢,自你出門兒,祖母和母親讓我不必定省,我就沒有再出去過。”

楚懷賢聽過,渾身上下骨頭眼兒裏都是快活的。不管是祖母也好,父母親也好,哪一個肯體諒心疼一下自己,就不會難為小初。他此時喜笑吟吟,與回來時分外不同。家人肯讓步,楚懷賢更不敢怠慢,急急催著拿衣服來換。換過再過來俯身,在目不轉睛看著自己換衣服的林小初麵頰上一吻,低聲道:“晚上我再好好陪你。”

小初紅了臉,楚懷賢不在家,以她此時病中,是分外地想他;楚懷賢說一聲“晚上陪”,小初麵龐紅成大紅布,比床上大紅綃帳還要紅。

最近消瘦,原來眼睛不見得多大,現在瘦成大眼眶子,襯著這麵紅,格外秀麗。楚懷賢看著心動,又為疼愛小初,手不老實地伸進衾被中,在小初手臂上撫了一把,再低聲道:“我就來。”這就出來見父親。

回房來見小初是急著步子走,見過小初甚好,楚大公子心眼兒裏一轉,出門見父親也是急步匆匆。進喜兒在後麵不明白,小步兒跑著跟隨對楚懷賢道:“公子不必著急,您倒是慢著些兒去的從容。”

楚懷賢不理他,還是快步急走。走到父親房外廊下,廊下官員們招呼:“公子來了。”楚懷賢站住腳回話,用這個功夫兒放慢腳步,有模有樣地上了台階。

進來行過禮,楚少傅說一聲:“起來吧。”楚大公子抬起眼,對著閣子上沙漏看了一眼。正在和剛回來的楚三老爺說話的楚少傅看得分明,兒子這一眼先看到沙漏上去,那意思分明是,看我回來的快吧。

楚公子小小地表現了一下,自己絕對不是貪圖房中嬉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