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公子下科場,本應該是家裏的一件開心事情。待他離去,楚老夫人心裏傷痛,楚夫人也心裏傷痛。
“你回房去,今兒不必出來了。”第一個開口讓小初回房去的,是公公楚少傅。小初驚惶了一下,忙辭道:“我理當侍候。”
楚夫人也黯然神傷擺了擺手,對夏綠道:“扶少夫人回去。”此時此刻,從楚少傅到楚夫人,都不想看到林小初。
夏綠對春水使個眼色,把小初扶回去。進了院子,玉照和香生一臉笑嘻嘻迎上來要扶:“少夫人怎麽回來了?夫人麵前難道不去。”
小初現病著,她們這一臉的笑,實在讓夏綠看不順眼睛。春水也一樣,立即道:“少夫人身子不快。”下半句兒是楚夫人讓回來的,春水偏就不說。
兩個丫頭都不讓,讓想扶一把的玉照和香生隻能後麵跟著,玉照話最多,故作關切地道:“夫人要尋少夫人可怎麽好?”小初強掙紮著去送楚懷賢,又哭了一場實在無力回話,隻是強笑著對玉照點一點頭。
小初不回話,玉照和香生覺得不滿意。香生又接了一句:“少夫人歇一會兒,還是再去的好。”夏綠冷笑,春水冷笑,她們不說話。廊下冬染接上了話:“雀兒也不喂,灰兒也不撣,你們是奶奶們嗎?”
玉照和香生噎了一下,再覺得自己是楚夫人指的,再覺得自己甚至可以對著楚少夫人指手劃腳,而且公子見到,也是從來溫和。可是從身份上來說,一天不爬上楚懷賢的床,一天還是丫頭一名。
出了名的尖酸厲害人冬染,是楚家人人都知道的。玉照和香生不敢惹她,白聽了這句話,跟在小初後麵嘀咕著回了一句:“我們做完了,你又做什麽。”
站在廊下看芍藥苗兒出沒出的春痕接上了話:“你管她做什麽!她做什麽要你管。”玉照和香生一起看她,齊聲道:“你說誰?”春痕慢慢騰騰接上話:“我說那隻花點子大白狗,你看看,這是門上方媽媽養的,平白不管著,這又跑了來。”
碧痕是平白無事要說人,此時不說人真是可惜了。她抱著自己的兩件衣服送去給粗使婆子洗,把春痕的話兒接過來:“你好好看著,那不是一隻花點子大白狗,一向是兩隻在一起。”
玉照和香生氣呼呼進房裏來,探頭看小初已經安置在床上睡下,兩個人攜手走到博古架子下悄聲兒說話:“公子一出門兒,這房裏亂了套。”玉照順嘴就是一句:“房裏還有少夫人在,她們竟然不放在眼裏。”
說過玉照和香生抿著嘴兒一笑,看起來沒有人把少夫人放在眼裏。如果不是公子晚晚進她房裏,少夫人隻是一個空殼兒。
當下把丫頭們尖刺拋到一旁,玉照和香生低低地商議:“公子昨天晚上交待的話,咱們今天回不回夫人?”香生猶豫著道:“天天都回,當然今天也回。”兩個人說定了,手拉著手一起出去,來見楚夫人。
自楚懷賢走後,楚夫人坐在窗前一直在失神。兒子養大眼看成人,此時似變成陌路人。楚少傅也是心情不佳,回了門上一切官員,讓多福把楚懷賢以前的文章拿來自己在看,象是這樣多看幾眼,楚懷賢就能中一樣。
正在看著,另一隻手拿著筆在圈點,聽外麵傳來玉照和香生的回話聲:“公子走時,交下這三支老山參來,說少夫人要有不好,用這參把她性命吊一吊,好歹要撐到公子回來。”楚懷賢把這件東西,交到明知道會學話的玉照和香生手中。
楚少傅手中的筆一下子點錯了地方,他放下筆放下手中紙張。再大的胸懷聽到兒子走時交待這樣的話下來,楚少傅坐不住了。
聽到這樣話的楚夫人,身子軟軟靠在身側窗壁上,手抬起來想罵一聲“逆子”,又說不出來這句話。
三支山參不算粗也不算細,不知道是楚懷賢幾時讓人尋來的。玉照和香生看著楚少傅出來,忙行個禮道:“老爺,”把手中的參連盒子呈給楚少傅看。楚少傅看了兩眼,就轉身回去坐下。再拿起來那筆和那文章,提起筆在文章上重重地頓了一個大墨點子。
這墨點子意義為何?是為氣,是為惱,是覺得兒子還是糊塗,這心情,隻有少傅大人自己心裏才清楚了。
“既然公子這樣交待了,你們收著吧。看著少夫人要是不好,就把這參給她用了。”楚夫人心中難過,還能慢條斯理地把話清楚交待過。讓玉照和香生回去,楚夫人和楚少傅對看一眼,是麵麵相覷的樣子。
楚夫人的丫頭在房外候著,是楚夫人傷心難過都打發出來。聽到房中喊人,進去一個問楚夫人:“有什麽吩咐?”楚夫人淡淡地道:“去告訴少夫人,讓她明兒不用定省,身子不好,在房裏歇著吧。”
丫頭答應著,出來往楚懷賢房裏傳了話。
到下午這話傳到楚老夫人耳朵裏,這個在高門宅院裏生活了一輩子的貴婦人沉默了有一盞茶時分,喊來服侍自己的梁媽媽:“一會兒就晚飯了,你去廚房上看著往少夫人房裏送的東西,看過了再讓她們送。”
梁媽媽出去,在旁邊侍候的銀畫含笑對楚老夫人道:“公子要是知道老夫人您這樣,心裏不知道多喜歡。”楚老夫人麵容沉靜,卻說出來一句泄憤的話:“得讓她撐到公子回來,免得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公子要說我們趁著他不在家逼殺了人。”
“老夫人這話不應該,”銀畫陪笑勸道:“少夫人正青春,就病一時也很快能好。”楚老夫人對著窗外暮色失神了一下,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梁媽媽應著楚老夫人的話,往廚房上來看送給楚少夫人的晚飯。走到廚房門外,聽到裏麵有人在說話,是多壽的聲音:“我看過了,你這就送去吧。”廚房上的人回多壽話還不客氣:“小猴崽子,公子不在家,你打著公子的旗號,這就作威作福了。”
多壽年紀並不大,又有了楚懷賢走時交待的話下來,就嘻笑著回罵:“我是小猴崽子,你是老猴崽子。我打不打公子的旗號,等公子回來你不就知道了。”
罵過正要走,見梁媽媽進來,多壽避讓到一旁。因為不知道梁媽媽為何而來,多壽就站了一站聽梁媽媽說什麽。梁媽媽給了多壽頭上一巴掌,笑著道:“我和你是一個意思。”再對廚房上的人道:“老夫人讓我來看看,晚上給少夫人送的是什麽?”
廚房上的人這才上了心,把蓋好的食盒打開給梁媽媽再看過,並陪笑道:“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克扣少夫人的飲食。”多壽見梁媽媽是楚老夫人讓來的,底氣就更足。見廚房上的人賣弄唇舌,多壽不饒人地道:“你敢說你這輩子,沒有送過冷飯不中吃的飯?”
說得廚房上的人急了要罵,梁媽媽勸住道:“快送吧,要是送了冷飯不吃的飯,老夫人不會高興的。”最後再交待一句:“明兒我再來看。”多壽跟在梁媽媽後麵走,笑嘻嘻再接一句:“明兒一天三頓我都來看。”
這兩個人走過,廚房上的人伸一伸舌頭:“各位,咱們這位丫頭少夫人,這就上去了。”聽話的人謹慎,急忙往前後看,壓低聲音道:“快送去吧。”
將走還沒有走,外麵又傳來說話聲,是大姑娘湘芷的丫頭在說話:“姑娘說了,晚飯送到大公子房中,公子不在,她和少夫人一起用飯。”送飯的人聽見別人答應下來,手拎著紅漆食盒回身低聲笑:“這又來一個護著的。”說著伸出小手指比了一比:“雖然小了些,也算是尊佛。”
“小的在張姨娘房裏,德公子才是這個,”聽話的人挑起話頭兒,把楚懷德說出來比了一比小手指頭,兩個人縮著頭一笑,送飯的人去給楚少夫人送飯,留下來的打點別人的晚飯。
廚房外是三兩株桂樹,三夫人在樹下站著,把多壽、梁媽媽等一幹人看在眼裏。直到送飯的人走過去,她才動一下站酸的腿腳,扶著自己的丫頭往房中去。
“三夫人在這裏站著作什麽,我竟然不懂。”丫頭懵懂著,楚三夫人微悵然,對自己說了一句:“這家裏的冷飯,我也是見過的。”這是初來時楚二夫人幹的好事情,說一聲廚房遠天又寒,那飯送到房中就熱氣全無,不能下口。
晚霞褪去,最後一絲夕陽落入天際邊。層層疊疊的綠樹中,亭台或象怪獸或象怪石。再走上十幾步,天全黑下來,林後水邊更黑得重重似有它物一般。楚三夫人扶著丫頭的肩膀,和她說笑道:“家裏大,白天看著幽林靜景,到晚上一個人這裏過,實在是嚇人。”
行過了楚懷賢的院子,楚三夫人又關切地自語了一句:“三爺不在房裏,我其實也是害怕的。”今夜楚懷賢不在,楚三夫人歎氣,我這娘家人的擔心,應該不是白擔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