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懷賢早早起來隨父親進宮,林小初換上衣服往外麵來。龔苗兒在家門前接著她,一起往鄭家的園子裏來。
隔上兩天來看一回,小初就能發現有些變樣子。她不由自主地對龔苗兒道:“你是個能幹人。”龔苗兒借著這句話並不謙虛,而是自吹一把:“那是當然,不然你能跑來找我。”
小初又要貶低他:“我找你,你又肯答應,那是你不懷好意。”龔苗兒失笑:“我不懷的是什麽好意?”
“我對你明說了,我為你問過公子,公子說你要求事情,能辦的能辦,不能辦的不辦。你要張口前,自己先想好。”林小初幹脆利落地道。
龔苗兒心想,我應該擔她這個人情,必竟小初私下裏也幫我問過,沒有等我求她時再打官腔。心裏這樣想,嘴上不客氣:“說得也是,難怪我對你比別人客氣。有時候我自己納悶,你是菩薩奶奶嗎?”
小初討人喜歡的地方,也是討楚懷賢喜歡的地方。就是她淋漓盡致地活著,罵人也是這樣,對人也是這樣。龔苗兒覺得她不錯的,就是性子爽快。
話到這裏,小初借機敲打道:“要是公子不待見我,你還肯對我言聽計從?”龔苗兒趕快聲明:“我從不對你言聽計從,你做生意還是個稚兒。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大主意是我拿?小主意是我定。你隻是察我言觀我色,順便說一句好與不好罷了。”
小初嘻嘻笑:“你說得也挺對。”龔苗兒借機道:“再說你嘴頭子厲害,要是公子不待見你了,你出來給我幫工吧。這一次不讓你當丫頭,當個管事的如何?”
“真的?”小初眼睛一亮,龔苗兒打哈哈:“當然是真的,你這嘴頭子要是不得罪公子,我才覺得奇怪呢。這樣吧,”龔苗兒一拍胸脯:“以後你少不得要惹公子生氣,要是沒處兒去,到我家來吧。你妹妹也可以來,是親戚,躲幾天我擔待。”
小初心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就好辦得多了。她瞪圓了眼睛再和龔苗兒加固一下:“你說話不虛?”
龔苗兒停下來不走,指天為誓道:“黃天在上,厚土在下。我龔苗兒不論何時何地,都收留被公子不待見的林小初和她妹妹,直到公子喜歡再接回去。此言莫謬,讓我變個大烏龜。”
古人重誓言,小初聽過放了心。她此時和龔苗兒快走到正廳處,就繼續和龔苗兒往正廳去。身邊的龔苗兒笑容詭異,小初她就沒看到。
要說龔苗兒此人,實實在在如他自己所說,是一個老江湖。他要想翻案子,過了這麽些年,才依附上楚懷賢。
從小初的行事辦事,及有時候探聽孫二海的話,及桃兒到楚家去找小初時別的人對待,龔苗兒是明明白白知道,楚大公子很喜歡小初,再說得白一些,是寵愛。
寵愛丫頭的人不少,可是由著她套一輛車自在的出門兒,外麵的銀錢也由著她經手,這樣的寵愛就不多。
這樣的寵愛,如果不是一時性起,應該是還在興頭上。
聽過小初上一次說話的龔苗兒,發誓會擔待小初在家裏住,其實是想把她留在手裏,等到公子要時,要送去當個進見禮兒買個好。
當然龔苗兒不會虧待小初,也挺欣賞小初。所以他這樣盤算了,還覺得自己為著小初好。
林小初是不知道,要是知道酒瘋子有扣下她的心,她一準兒會把龔苗兒罵個狗血噴頭,年也過不好。因為不知道,小初對龔苗兒今天的發誓,是很滿意的。
鄭誼在正房裏,一會兒往明窗外看一回。鄭老夫人笑眯眯:“乖孫啊,你坐下來。從園子門口走到這裏,也得些路才是。再說姑娘們穩重,不會走得快。”
“祖母見她,說話可得疼她,人人對她都是這樣。”從壞人張昌吉到龔苗兒,都對鄭誼好一通說服,要對林姑娘尊重才行。張昌吉是為著給表妹報仇,討姨媽喜歡;龔苗兒是樹立小初的形象,害怕鄭誼這花花公子造次。
鄭誼被拘起來,與這兩個人不無關係。他此時對著祖母說話,也這樣說出來。
鄭老夫人笑容滿麵:“我知道,我比你知道。”正說著話,明窗外可見走來兩個人。孫二海在園門外看車,隻有小初和龔苗兒走過來。
“來了,祖母。”鄭誼說過,鄭老夫人急忙去看,遠遠的見一件大紅鬥篷,脖子上是皮圍領兒,手裏抱著白銅手爐。鄭老夫人這一眼是滿意的,雖然看不到麵容,但是走路儀態,一看就是個大方人。
及至進來見到鄭老夫人在,龔苗兒和林小初一愣。他們會錯了意,互相以為是鄭老夫人覺得錢多了,這就親自出馬了。
大東家也好,二東家也好,在這一眼互看之中。龔苗兒和林小初彼此明白對方心意,打起精神過鄭老夫人這一關。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鄭家的家業不小,要是他們在外麵說多騙了錢,這是龔苗兒和林小初不願意聽到的。
“老夫人好,公子好,”兩個人笑容可掬過來行禮。鄭老夫人把林小初細細的打量過,心裏樂開了花。這姑娘不是絕色,不是孫子平時外麵認識的那些打扮張致的小娘。這是個模樣兒端正的姑娘,眉眼兒一看就是個利索人。
這樣人,正適合當鄭家的孫子媳婦。鄭老夫人第一眼就看上了,讓他們坐:“這麽冷的天兒,麻煩你們跑一趟。”
龔苗兒趕快接話道:“您有話兒要說,我們該當的要來。不瞞您說,這園子到手裏不過二十天,這是冬天,所以人工費一些;再者這天氣種樹又要保活,這也是費事兒的活……”龔苗兒滔滔不絕,把各項費用說了一遍。
鄭老夫人心中明白,他們誤會自己是查帳的。聽這帳頭兒清楚,至少比自己兒子鄭二官人要清楚,鄭老夫人還是滿意的,這是個老實經紀人。
龔苗兒說過,小初又開了口,是嫣然陪笑:“老夫人,這園子公子置辦得不小,當初是茺園,現在從頭弄,是費事些。要是有什麽您不滿意的,您隻管說。”
鄭老夫人含笑問道:“這園子是太大些,又沒有進項,我覺得不好。”小初趕快接話道:“生發還是能的,”把以前說的話再說一回。
“你說得不錯,咱們出去走一回,你細細地指給我看,再說上一回。”鄭老夫人很是滿意,不過還是想再考驗一回。
鄭誼扶著祖母,小初是個姑娘,眼前又是主顧,她伸手扶著鄭老夫人另一邊,龔苗兒跟在身後,往外麵去。
園子裏飛雪漫漫,小初很是仔細照看著鄭老夫人,又不時提醒另一邊扶著的鄭誼:“這路滑,老夫人不能走,避開一些的好。”
這本是正常對主顧對長者的一些話,鄭老夫人在雪花中聽到,突然眼角有了淚珠兒。用帕子拭去,掩飾道:“老了,迎風就流淚。”這樣掩飾過去。
把園子行了幾處,龔苗兒的能耐就出來了。他指著一處竹籬:“這是昨天打好的,地實在難打,不過也打上了。春天來了,香花就爬在這裏。”大冬天的打竹籬笆,擺明著是亂收銀子;春天土地鬆軟,不是好收拾些。可是鄭誼喜歡,公子哥兒買園子,說一聲過年前要住,恨不得樣樣都齊整。他才不管冬天挖一鋤頭下去,比春天要費多少勁兒。
小初跟在龔苗兒話下麵描補,對鄭老夫人陪笑:“現在打雖然費事兒,可是春天來了不用再忙。而且這黃竹子襯上白雪,有高雅的客來坐在這裏賞一回,也是好的。”
這一對東家搭配合適,小初補上龔苗兒的話,她深知道把笑容甜些兒,上年紀的人也就哄過去了;龔苗兒是完全是生意經,鄭老夫人聽得也用心。果然孫子結交的,是正經生意人。這在鄭誼活這麽大的年歲裏,是少有的事情。
且行且說,小初把竹子林,池子處處說過,又揣著鄭老夫人的意思對她道:“要是老夫人也覺得園子大些,您是做慣生意的人,這裏其實分出來一部分,做酒肆是風雅的,客人們來吃飯,池下自己釣魚上來,又玩了又是新鮮菜。”
林小初這麽說,是她要有這麽個園子,一定這麽整。
鄭老夫人不無感動,對小初道:“你再說說,我這個酒肆應該怎麽收拾?”小初不慌不忙,把這園子當成自己的來說:“可以隔開一小半兒來,不必單獨蓋房子,春天時就擺在草地上看花吃酒多好;下雨時擺在水榭上聽雨打荷葉聲,要是客人多,水榭再蓋長些,或是多蓋幾處;秋天就更好了,菊花我們包了,現種下去包活一季子……”
二東家龔苗兒微笑,這丫頭果然不糊塗。這樣的人要是不服貼公子,公子不會輕易放手。現在看來,剛才那個誓言發的好,小初要不願意居於人下,得把她扣下來,候著公子要尋她,這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