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67 曲欄幹影入涼波

“衝進去!燒掉這鬼城!”村民們向裏湧,珞琪大聲喊:“且慢!大家靜靜!靜靜!”

聲音淹沒在人聲鼎沸中,氣急敗壞湧入教堂的村民將冰兒和珞琪衝散。

“嫂嫂!”冰兒叫嚷著推開村民向珞琪的方向擠去,但咫尺間就如置身驚濤駭浪中一般,眼見就能拉上手,卻被衝來的人群撞分開。

“砰砰!”兩聲槍響,珞琪驚得大喊:“冰兒!”

人群立時安靜,眾人如被孫大聖手指一點,定住一般。

是冰兒掏出槍對天鳴槍示警,教堂頂的花磚破碎掉著土渣。

珞琪忙推開人群擠到前麵,瑪麗嬤嬤如一隻老母雞護著身後的孩子們迎上珞琪多去一邊。

孩子們湧過來大聲哭道:“琪姐姐,我們害怕!琪姐姐,我們的菜園被踩爛了!”

“同胞們!燒了這黃毛鬼的教堂,把這些洋人趕走!”

人群中有人一聲號令,立刻應者雲集,人群又**起來,遠不是珞琪所能控製的局麵。

人群中,一隻火把扔去聖壇,神父大聲喊叫,不顧一切地搶過冰兒手中的槍,扣動扳機,大喊著:“出去!出去!”

牆壁上那細長型精致的彩色鏤花玻璃嘩啦地碎掉。

人群中有人大喝道:“湛湛青天,朗朗乾坤!昔日庚子之變,就被這些洋鬼子欺淩。如今在我大清龍城的地盤,竟敢開槍耀武揚威,同胞們,衝進去!”

“砸爛教堂!”

“燒了這個閻羅殿!”

一陣嘈雜,人群如潮水般湧來。

孩子們哇哇大哭聲立刻被淹沒在人海中。

“快帶孩子們撤走!”神父和瑪麗嬤嬤異口同聲喊叫著,珞琪聲嘶力竭喊了孩子們的名字,和冰兒一起護著孩子向外衝。

四歲大小的小姑娘莉莉被踩翻。珞琪嘶聲喊:“孩子!不要踩到孩子!莉莉

拚命地衝了過去,推搡開左右擠來的人,如一隻保護小雞的雞媽媽,彎身一把揪起地上的莉莉。1--6--K小說網

忽然,一個大鐵塔般的漢子紅著眼橫眉立目地向她撞來,珞琪驚得大叫一聲將莉莉推去牆角擋在自己身下。

驚愕片刻,那黑鐵塔卻遲遲沒撞到她身上。反是冰兒地聲音:“嫂嫂,快走!你腹中有大哥的骨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這裏有我!”

是冰兒替她擋住了黑鐵塔,拉上她護了孩子向外跑。

情勢一片混亂。官兵明裏在維持秩序,實際也不敢多管。既不能得罪洋人,又不敢觸怒激憤的百姓,隻是象征性地推推攔攔。

“孩子,還有孩子!”珞琪驚呼著。瑪麗嬤嬤頭已經被打破,卻仍拚命護送著幾名驚嚇中的孩子往珞琪這邊推送,嘴裏喊著:“快到楊夫人身邊去。快

一聲慘叫,瑪麗嬤嬤頭中一棍,倒在人群中,珞琪嘶喊著要撲過去,卻被冰兒死死抱住。

“冰兒,冰兒你放手!冰兒!”珞琪嘶喊捶打也推不開冰兒,情急之下,張口向冰兒的肩頭狠狠咬下。

風吹窗紗。淡淡的玉簪花香飄來,輕輕盈盈,似有若無,令珞琪憶起那夜在後園聞聽飄渺簫聲一般。

珞琪睜開眼,眼皮異常沉重。是在屋裏,她蓋著一床輕薄錦被。床帷香衾是自己的床榻。

跪坐在床內伺候她地雨嬈和床邊的它媽媽都喊著:“阿彌陀佛,總是醒來了!”

老祖宗嘟著臉責怪道:“琪兒,若不是看你有孕在身,定然要重罰!你也忒的膽大胡為,跑去那種險地,幸好沒傷及孩子。”

歎口氣,埋怨地望著珞琪。

珞琪這才緊張地揉揉腹部,慌張的目光掃視圍滿床沿的眾人。

霍小玉眼中含淚哽咽道:“郎中來過,幸好母子平安。”

珞琪總算長舒一口氣。

“去喊吉官兒回來,他媳婦醒了。”老祖宗吩咐道:“那個畜生由他去,讓吉官兒不必再打他了,再如何打,也是條喂不熟地狼。

老祖宗這口氣似是在罵冰兒,珞琪張口要問,又咽下了話,張皇的目光探尋般望向它媽媽。

它媽媽嘟囔道:“五爺是該打,怎的就帶了嫂子去那種醃地方。這人擠人,人踩人,聽說踩死了五、六個人,暴民還打死了十三名洋人,整個教堂都給燒了,大火現今都不滅。”

珞琪驚嚇得一身冷汗,慌忙問:“死人了?”

楊雲縱大步進屋,幾步來到珞琪床前。

老祖宗忙道:“阿彌陀佛!所幸母子平安,都散了吧,讓琪兒好生歇息。”

眾人散盡,珞琪同丈夫對視。

“你拿冰兒如何了?教堂那邊又是如何?孩子呢?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呢?”珞琪慌張地問,語無倫次。

仿佛一場噩夢一般,那些曾經和她在油菜園一地黃花中嬉戲的天真笑臉,難道……

“洋人在龍城為所欲為,猖狂放肆,理應有此下場!”楊雲縱心潮澎湃般不能平靜,頓聲罵道,“可恨你執迷不悟,前番招惹洋人敲詐尚不引以為戒,反又濫施慈悲助紂為虐,讓那些洋人拐賣孩子,剜眼挖心製藥販賣,釀成民變。如今教堂大火,屍橫遍地,你總是遂願了!”

一番話說得珞琪心若寒冰,揉著昏沉沉地頭,清淚盈眶,卻咬了唇堅強道:“楊大人,人嘴兩張皮,上下一碰自然什麽話都能講,隻是你是朝廷命官,未查明真相。如何妄斷?你對洋人心存成見,同那些孤陋無知的村民一樣固步自封。洋人的東西有糟粕,自有其精華。孤兒流離失所,凍餓殆死,是洋人教堂孤兒院慈悲為善救助收養,難道善心要遭此報應?龍城如此多地富戶,一席吃盡千百金。朱門酒肉臭,也不見誰個出來辦個慈善堂收養孤兒。你指責洋人將孤兒剜眼挖心,可有旁證?”

珞琪激憤不已,眼前的丈夫竟然如此冷血。

“我自不同你口舌,從今以後。你不許邁出家門半步!否則,小心楊家家法!”楊雲縱怒氣衝衝轉身拂袖而去,珞琪倚*被堆而坐,氣得渾身顫抖,手腳冰冷。隻喊了句:“你可拿冰兒如何了?”

丈夫根本不去理會,就聽外屋門簾落下聲,丈夫的靴聲從廊間遠去。

珞琪掙紮起身。趿上繡花鞋就欲向冰兒房中去看個究竟,雨嬈迎來攔住她,嗔聲道:“少奶奶,你就省省吧,不要再給五爺惹禍上身。”

“冰兒他……冰兒他如何了?”珞琪緊張的問,撐了身子向冰兒地房間而去。

冰兒在讀書,側倚疏窗旁,臂肘撐著窗欞。手挽書卷,一手撐腰,鬆寬的白色團錦長衫,清瘦的身材顯得飄逸。每見到冰兒,珞琪總記起少時的丈夫雲縱。她那俊朗霸氣地吉哥哥,隻是冰兒比雲縱多了幾分柔和。溫潤如玉。

落日夕陽灑在冰兒清俊的麵頰上,添了幾分暖意,淡淡的金色,仿佛青春少年麵上地絨毛都透出醉人的顏色。

冰兒卷上書,側頭恭敬道了聲:“嫂嫂,身子可好些?”

珞琪擔驚受怕地心略微寬鬆,臉色泛出紅暈遲疑的問話顯得斷斷續續:“你……你大哥他……他有沒為難你?”

冰兒扶撐著窗沿緩緩轉身,動作顯得笨緩又略含痛苦,臉上卻堆了寬慰地笑道:“多是做給老祖宗和爹爹看,演戲罷了。”

言語輕鬆,談笑自若,珞琪反是如墜雲裏霧裏,不放心又追問句:“可曾上藥?”

冰兒笑了點頭,見除去雨嬈更無外人,便道:“孤兒院地孩子,已經轉去了租界區一處教民地宅子暫且托身,嫂嫂但可放心。官府那邊,大哥和爹爹自會秉公辦理。”

珞琪釋懷地笑笑,屋外忠兒跳進來匆忙道:“大少奶奶,快回房去,大爺和大少爺都過來了。”

叔嫂自然要有避諱,珞琪情知這點,忙欲離去,心裏卻暗中揣度,爹爹平素未有去子女房中習慣,如何近些月幾次來到她和雲縱的小院?

公公已經隨雲縱去了書房候她,見了珞琪沒有閑話,切中來意道:“琪兒,今日教堂暴亂你是目睹了?”

珞琪啟口尚未回答,公公又道:“如今洋人已來官府抗議,意欲以此為籍口,擴大事端。你看看這洋人的公文。”

珞琪掃了眼公文,對公公解釋道:“這法國駐龍城的官員威廉姆斯先生宣稱,要嚴懲凶手,為死難的十三名僑民償命,同時,要求賠償撫恤金……撫恤金每人一萬兩白銀,共是十三萬兩白銀;要求重修教堂,所有費用由龍城總督府負責;還要登抱向法國政府賠禮道歉……如若……如若在兩日內沒有答複,他們會稟告法國政府,不排除采取必要之行動!”

“混賬!”楊雲縱疾言厲色地痛罵:“大清國土,豈容這些洋毛放肆撒野!他們氣焰囂張,歧視華人,殘害孤兒無禮在先,開槍打傷村民於後,惹出民變是咎由自取!洋人地氣焰,你弱他強,你強他熊,寸土不讓!”

楊焯廷捋著胡須望著兒子沉吟不語,珞琪駁斥道:“相公此言差矣。處理外事紛爭,不該因人費事。洋人同華人是屢有衝突,不過此事是非原委尚未查清,如何草率定論?”

楊雲縱不想妻子竟敢當了父親的麵頂撞他,眉頭一挑怒道:“是非?洋人豈有是非?他們若知道是非,昔日庚子年就不會火燒圓明園!一群強盜!如今打強盜在龍城遇到了小土寇吃了虧,反來恫嚇官府,理應駁回不予理睬!”

“相公,如此意氣用事,怕不能平息此事,反會令事態升級。如今洋人槍炮厲害,軍艦壓在大清海域,稍有不甚,會挑起戰端。怕是如今朝廷也無心戀戰,在一心為老佛爺賀壽。”珞琪強壓怒火勸道,卻不料丈夫氣急敗壞道:“婦人愚見!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平素裏你就迷戀那些洋人的玩意兒,如何就被那洋人地東西迷惑!”

珞琪在公公麵前本是收斂,見丈夫跋扈的言語,也毫不示弱駁斥道:“洋人的東西自是有強過我們的地方,若是大清真要自強,不是一味無知的閉關,該想想如何自己造些勝過洋人千百倍的槍炮鐵甲艦!那時怕洋人就不敢來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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