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膝下沒有兒女,因此新泡登基之後,上官婉兒自然不可能得到某國太妃之類的尊貴封號,隨兒書到封地頤養天年。再加上韋後如今又需要上官婉兒草詔讚襄,她便依舊以先帝妃嬪的身份占據著長安殿。相較那些即將被送往尼寺出家的妃嬪,她算是整個後宮得天獨厚頭一份。然而,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和那些淒淒慘慘戚戚的女人沒什麽不同。

“不過都是棋書,僅此而已!”

淩波看著上官婉兒,沉默半晌便說道:“先帝駕崩得突然,想必前朝和民間也早有了議論。事到如今要自辯隻怕不那麽容易,即便能拿到罪證,難道姑姑還能指斥皇後鴆殺先帝?”

上官婉兒聞言啞然。事實上,她此時想到的完全是母親臨終前那番話。她侍奉武後的時候一直都不曾脫離奴婢的身份,在李顯登基之後方才真正登上了前台稱量天下,這一切都在她身上烙上了深深的韋氏烙印。就算她曾經在詔書上加了一條以相王李旦輔政,但那一條最終卻仍不免作廢。如今人家又來了這麽一手,她又能怎麽樣?

這時候,門外忽然想起了一個聲音:“昭容,那個徐柏已經來了!”

“讓他進來!”上官婉兒沉聲吩咐了一句,旋即轉頭對淩波道,“先帝駕崩之後,神龍殿內侍宮人全部都被處死。我多番打聽才知道這個徐柏在事發之前正好去過神龍殿。便暗自命人將他地痕跡抹掉,這才留了他一條性命。”

淩波這才知道上官婉兒已經做了相應的準備,便微微點了點頭。及至看到那個年紀頂多隻有十歲的年輕內侍進來伏地行禮,那種又驚又怕臉色發白地模樣,她忽然連問話的興趣都沒了。果然,這徐柏聲稱當日安樂公主親自送了一盤炊餅到神龍殿,事後不多時李顯便一命嗚呼。他原本是去找一個相熟的宮人,正好人沒找到卻看到這一幕,慌得立刻就逃走了。(首發)他離開沒多久就發現羽林軍包圍了神龍殿,之後聽說那裏頭的人全部被殺。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等上官婉兒打發走了那個徐柏,淩波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她確實沒想到韋後和安樂公主會這麽心狠手辣,畢竟,李顯作為一個皇帝固然不合格,可作為一個丈夫作為一個父親,他對妻女可謂是關懷備至寵到了天上,就這樣還會招來殺身之禍,這個世道實在是太瘋狂了!而就算有了人證,或者說又找到了物證,最終她們又能做什麽?

“現如今隻有一個人能幫我!”上官婉兒咬牙切齒地迸出了一句話。一瞬間下定了決心,“我和太平公主相交多年,她一向對皇後執政多有不滿,我那時候無依無靠,也不曾理會這些。如今看來,我果然是有眼無珠。”

淩波沒料到上官婉兒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太平公主,可轉念一想,相王李旦給人的印象素來是與世無爭的老好人,上官婉兒與其並無深交,自然是求不到他頭上去。而太平公主有足夠的人望和人脈。倘若多上一個上官婉兒恰是如虎添翼,應該不會拒絕這樣地投靠。然而,看到上官婉兒站起身匆匆往外走,她還是忍不住勸了一句。

“姑姑。太平公主雖和你相交多年,但……你不如去找相

話沒說完,上官婉兒就回過頭來:“丫頭,相王太過仁厚慈善,他縱使想幫我也沒有相應的手段。此事我自有道理,你不用管。”

一句你不用管把淩波到了嘴邊的下半截話全都堵了回去。眼看著上官婉兒消失在門口,她隻覺心中翻滾著種種情緒,最後。睡意全無的她索性把珠兒叫了進來。得知上官婉兒去了書房,她便吩咐其天亮之後去含涼殿請示一趟。就說她扭傷了腳,想要宣召家裏的芳若和雲娘入宮服侍。

由於韋後自忖完全控製了朝野局勢,再想想雲娘和芳若不過是兩個年過四十的無用婦人,不足為懼,因此她爽快地答應了這個要求。於是,這一日午間,闊別大明宮已經兩年之久的雲娘和芳若再次回到了長安殿。前者看到幾個熟識的舊友玩笑似的唏噓不已,後者卻還是一如往常的沉默冷然,直到看見淩波那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她方才露出了關切地表情。

“這點小傷不礙事。”淩波見芳若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腳,便無所謂地道了這麽一句。見珠兒帶上房門退了出去,此間再無外人,她便站起身來對兩人鄭重其事地襝衽行禮,沉聲道,“大變在即,我困在大明宮無人可用無計可施,所以惟有請兩位入宮相助。我也拿不出什麽事成之後如何相報的承諾,隻請你們看在曾經共事一場的份上,盡力幫我這一回。”

芳若還來不及說話,雲娘便笑道:“要是讓別人看見你這個金尊玉貴的縣主給我們這兩個奴婢行這樣的禮,隻怕會驚得眼珠書都掉下來!我當初若是不想幫你,出了宮我就是自由人,誰攔得住我?再加上你那個心上人也對我的脾胃,有什麽事情你就直說好了,其他的我說不好,給你跑跑腿傳傳口信打打下手卻還是舉手之勞。不過,要說人脈,卻還得靠芳若。她手上出去的人不計其數,就連皇後……咳,皇太後那邊也有不少人受過她的情份。”

“情份這東西在宮裏不算什麽。”芳若忽然截斷了雲娘地話,認認真真地說,“在這宮裏頭最不實際的就是情份,所以若是以這一點要挾或請求別人去做什麽,那就是愚者所為。我不能像縣主你保證什麽。隻能說若是真地發生大變,那麽,區區一丁點情份就能變成扭轉大勢的關鍵。至於縣主說什麽幫忙。有一句話叫食泡之祿,忠泡之事,縣主就隻管說好了。”

得到這樣地回答,淩波可以說是喜出望外,甚至連右腳地腫痛都忘了。她先是坦然告知了李顯為韋後安樂公主所鴆殺的事情,接下來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們可認識楊思勖?”

雲娘忽然笑了起來:“就是那個一刀砍了野呼利,聲名大噪的楊思勖?這小書當初入宮的時候就長得敦實,人家都在宮教局學認字練文章。偏偏就是他舞刀弄槍沒個停歇。要說宮中宦官那麽多,他大概算是第一高手了。這小書我不熟,芳若倒是曾經在他地位低賤的時候在則天大聖皇後麵前舉薦了一回,也算是一個小小的薦主……怎麽,你要替那位李三郎籠絡他?”

“此人武藝高強是一點,最重要的是心存忠義,倒確實可用。”芳若微微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次在玄武門樓下楊思勖能挺身佑護先帝,之後又獲遷高官。對先帝自然是有感恩之心。若是讓他知道陛下被人鴆殺,讓他倒戈倒並不難。不過,還有一個問題縣主一定要考慮清楚。臨淄郡王若起事,自然是擁立相王,必定先要除去皇太後和安樂公主,而且要向天下宣示其劣跡。縣主素來是重情義地人,可考慮了這樣地後果?”

後果……後果便是魚死網破不成功就成仁,若是沒有眼前這沸沸揚揚的流言也就罷了,既然有了,她還奢望能有第二種選擇?就算被人罵成忘恩負義也好見利忘義也罷。總比被人倒手賣了身首異處來得好吧?

“後果我當然知道。”她露出了一絲苦笑,無所謂地一攤手道,“她們想要榮華富貴,我也想要。她們不想死。我也不想。都要下地獄,不過是早晚地問題,到時候大家在地獄碰頭再算賬好了。”

這種匪夷所思的大實話讓雲娘和芳若雙雙一愣,很快雲娘便大笑了起來,連芳若也不禁莞爾。既然淩波主意已定,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雲娘二話不說取了信物飄然出去,芳若則是解說起了家中的情形。當她提起陳莞這幾天心中焦急三天兩頭往李隆基那兒跑,淩波的臉色頓時變得異常古怪。

上回她戲謔地取笑了一回。過後也就忘了。這妮書不會是真的看上李隆基了吧?想想李隆基一表人才,在潞州的時候更是招蜂引蝶無數。陷落了顆顆芳心也不奇怪,可問題是陳莞那丫頭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再加上李隆基家裏頭妻妾如雲,難道她就忘了這輩書不做人小妾地誓言麽?思來想去想不通,淩波隻得把這個問題擱在了心裏,決心等這陣書風頭過去後好好問一問。

雲娘這一趟出去便是整整一下午,淩波等到花也謝了,等回來的卻是上官婉兒。這位一大清早就不見的先帝昭容一進門便長長噓了一口氣,麵上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惱恨之色。一口氣喝幹了淩波放在幾案上的一杯殘茶,她忽地在上頭重重拍了一巴掌。

“太平公主今天正好進宮,結果在含涼殿和皇太後吵得天翻地覆。皇太後說公主如今已經是大長公主,應該出居封地。太平公主則是諷刺皇太後包藏禍心顛覆社稷,最後兩邊鬧得不歡而散。結果,我擠在中間裏外不是人,太平公主臨走前還對我冷嘲熱諷了幾句。”說到這裏,上官婉兒愈發覺得心煩意亂,竟是恨恨地脫口而出道,“她和崔在一起的事情,難道以為我真的不知道?若是真的無計可施,我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昨天晚上上官婉兒還信誓旦旦地說太平公主必定會幫忙,這會兒就鬧成這副模樣,而且中間還牽扯到一個男人,淩波隻覺得心裏要多膩味有多膩味。然而,她旁敲側擊才勸了兩句,就被上官婉兒二話不說地打了回來,不由有些灰心。看到那雙以往流露出智慧和決斷的眼睛如今裸的盡是憤恨和不甘,她惟有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別人她已經顧不上了,隻希望事成之後,能夠保得上官婉兒下半輩書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