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新鮮出爐的皇太子李重俊並沒有體會到這種飄飄然的感覺。恰恰相反,他體會到更多的是冷落和漠然。他是皇太子,是這個大唐江山未來的接班人,是名正言順的東宮之主。然而,除了少數垂垂老矣,或是真正忠心於社稷江山的臣子,他並沒有什麽堅實有力的*山,甚至連安樂公主也可以當麵辱他。盡管他的東宮官屬已經齊備,但這樣一群人卻得窩在小小的衛王府中,而那本該屬於他的東宮大門卻緊緊關閉著。

此時此刻,高踞馬上的他帶著居高臨下的得意笑容,心中卻有一種嫉妒得快要發狂的感覺。

他和淩波已經有過好幾次會麵了,當初固然覺得她容貌秀麗嫵媚,卻也沒多少真正的看重,哪怕那一次遭到異常淩厲的反諷,他也不過認為這是一個尋尋常常的驕縱千金罷了。然而,就是這麽一個他不曾放在眼裏的武氏孤女,現如今卻偏偏左右逢源,就連平素不拿正眼看他的韋後上官婉兒安樂公主,卻個個拿她當成珍寶似的。

他剛剛喝了不少酒,此時被那冷風一吹,腦袋便更有些發暈。歪頭斜睨著麵前這位男裝佳人,見她眉目宛然,笑容中帶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輕蔑,他隻覺一股邪火直衝腦際。

他盡管不是個手握實權的皇太子,但畢竟是東宮之主,達官顯貴興許不把他放在眼裏,但地方上的縣令卻都有趨炎附勢地習慣。紛紛將家裏的女兒或是侄女甚至是搜羅到的美人送進了他的後宅。那些美人或嫵媚妖嬈,或清純可人,或豔麗魅惑,卻個個都是對他百依百順從未敢有半點違逆,可她居然敢用那種目光看他!

想到這裏,李重俊策馬上前幾步,那馬首幾乎就緊貼著淩波的坐騎。見她本能地皺眉。他方才微微笑道:“十七娘,今日乃是我那陸良娣的生日,你可否賣我一個麵子?我知道你這個永年縣主如今炙手可熱,這麽著,隻要你答應,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淩波原本就對李重俊惡感深重,此時見他反手翻了翻巴掌,低低地道了一聲五百貫,她頓時心頭火起。她固然不是什麽潔身自好從不收禮的好人。但還不至於到見錢眼開地地步,李重俊怎麽會以為區區五十萬錢就能收買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正要拒絕,誰知道李重俊忽然又湊上前一步,陰惻惻地笑了一聲。

“當初十七娘你曾經遭人刺殺,旁人都說是張柬之敬暉等人陰令刺客所為,據我所知卻未必吧?這麽大的事情,十七娘你笑納了德靜王幾座宅子並一大筆錢之後都能一筆勾銷,我當初不過是嘴上得罪了你幾句,你何必耿耿於懷?我雖說不受皇後待見。可仍然是祭告了太廟宣示天下的皇太子,若是十七娘你要求富貴……嘖嘖,似乎也應該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不是麽?”

淩波心下一驚,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這素來剛愎衝動的李重俊什麽時候變聰明了,什麽時候會用這種威脅了?此時,她忽地發現,李重俊的那些官屬隨從已經不動聲色地圍攏了上來。恰恰將她擁在了當中。須知昨天為了避人耳目,她沒有帶一個隨從出來,今天也沒有讓李隆基家裏的護衛跟隨,現如今她孤單單一個。對方卻是人多勢眾,難不成真的準備用強?

“太子殿下究竟想要怎麽樣?”

“我隻是想請十七娘你當一趟座上嘉賓,替我充充門麵,順便了卻當初那樁恩怨。十七娘你那麽聰明,總不成一定想要結下我這個敵人,將來不死不休吧?”

麵對這樣裸的威脅,淩波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見那邊陳珞悄悄搖搖頭做了個手勢。再瞥見春明大街上行走的人都悄悄避開或是繞道,這條往日達官貴人最多地道路上居然看不到半個能幫得上忙得救星。她情知這時候當街高呼也未必有用,反而會成為別人的笑柄。一瞬間,她天性中好強的那一麵陡然間占據了上風,因此立刻做出了決定。“既然是太子殿下親自相邀,我隻能受寵若驚,哪裏敢駁您的麵子?”

“能請到十七娘,我這個太子也是麵上有光,那便請吧!”

李重俊朝左右努了努嘴,示意他們將淩波簇擁在了當中,又朝身後一個心腹打了個眼色。看到那個年輕官員悄悄退出隊列,打馬疾速往來路奔了回去,他這才露出了一個得意洋洋的笑容。那個陸良娣不過是一個縣令的女兒,他除了記得她的懦弱,其他都沒了印象,往日也並不寵她。可是,他既然說今天是她的生日,料想那些人都會安排得妥妥當當,她也絕不敢說不是。

見那些隨從官屬形似監視,淩波怎會不知道所謂的生日多半別有文章,一路上雖裝成漫不經心目不斜視的模樣,眼角餘光卻一直在打量著周圍情形,籌劃著脫身之計。然而,令人失望地是,往日四處都會竄出來的攪局者這一天仿佛都死絕了,別說官員,那春明大街冷清得就仿佛是郊外一般,連行人都看不見幾個。

該死,即便不是太平公主安樂公主或是武三思武崇訓這樣的頂級權貴,好歹也出來一個認識她的官員吧!

仿佛是印證了呼喚,走到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交叉口的時候,淩波終於看到了一個絕對認識她的人——但同時也是很可能指望不上的人。果然,前呼後擁的崔卻隻是斜眼睛看了她一眼便呼嘯而去,仿佛完全沒認出她一般。她心中自知對方巴不得她倒黴,接下來這一路索性也就不看了,隻是狠狠攥緊了腰中地帶鉤。

指望不上別人就指望自己,她就不信今兒個會栽在李重俊手裏!

而李重俊裹挾著淩波在朱雀大街上疾馳而過的時候,卻有兩撥人同時回頭。其中一個中年官員模樣的人仔仔細細端詳著那群人的背影,忽然陷入了深思當中。另一旁地十幾個軍漢們則是三三兩兩低聲議論了起來,為首的隊正卻皺起了眉頭。

剛剛過去的那一行應當是太子李重俊,而那個被簇擁在當中的人怎麽看上去那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