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武三思這座正在營建的新宅子,淩波立刻顯得神采飛揚,連帶那漫天塵土此時此刻也順眼了起來。若不是在這麽一個地方實在太惹人注目,她幾乎就想當街高呼或是仰天大笑,以此發泄心中的情緒。

崔,既然你自作聰明,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麵!

在心裏頭嗤笑了一聲,她步子輕快地走到自己的坐騎初晴跟前,撫摸了一下那柔順的鬃毛,正欲上馬卻看到了幾個人縱馬小跑奔了過來,為首的那人正是鄭。雖說那也是她昔日引薦給武三思的人之一,但兩人之後幾乎並不曾有什麽往來。鄭是忙著鞏固地位出謀劃策,她是洞悉了這家夥的小人秉性,不願意交往太過密切到頭來害了自己。然而,此番和崔交惡,她就不得不改變策略了。

和弱冠及第的崔比起來,鄭同樣是少年得誌。他十七歲就中了進士,之後一直對外自稱出身滎陽鄭氏,其實原本姓。因為這一點,他在仕途上也一直波折不斷,而投錯了二張門下也讓他幾乎跌到穀底。如今成為武三思的謀士,他自然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直到門前下了馬,他方才發現,那邊牽馬笑吟吟而立的乃是引薦自己的恩主。

“縣主安好!”鄭跳下馬丟下韁繩便走上前去,彎腰恭恭敬敬一揖,隨即笑道,“這邊風塵大,縣主怎的站在這裏?”

“我這不是想和鄭大人你提個醒麽?”淩波笑著揚了揚眉,隨即單刀直入道,“我剛剛見過伯父。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和崔家老三那樁婚事,想必伯父如今心裏頭不痛快。鄭大人若是沒什麽急事,此時還是不要進去討沒趣的好。博陵崔氏雖說是世家大族,崔家老三雖說是狀元,可姑奶奶我還不稀罕!”

鄭攀上武三思之後,仕途正是如日中天。若要說唯一地遺憾,那就是他的出身。這世家都有宗譜,朝中都是聰明人,因此知道他並不姓鄭,也並非出自滎陽鄭氏的人不在少數。甚至有人當麵就敢嘲諷他。所以,崔出身顯赫,又比他早追隨武三思,他一直都存著比較之意。此時此刻,淩波這提醒在他聽來不啻是值得幸災樂禍的喜訊,當下就露出了趨奉的笑容。

雖說心裏頭高興,但他轉念一想又有些疑惑。如今朝廷官員都願意迎娶五姓女以抬高門第身份,而女子倘若能嫁入五姓豪門,同樣亦是莫大的驕傲和榮幸。淩波縱使是縣主,那崔家老三的名頭他也聽說過。門第容貌才學都不辱沒了她,為什麽拒絕得什麽幹脆?

“縣主金枝玉葉,區區狀元算不得什麽,自然還能挑到更好的。隻不過。看縣主的模樣似乎是深有不滿,這是……”

“鄭大人,你當初在我那裏住過,我看著也就和我門下出去的差不多。我和崔如今有仇,以後你在伯父身邊可得給我爭一口氣。若是有機會我一定幫你多多說話。總之你一定得給我壓著崔,否則我咽不下這口氣!”

鄭越聽越糊塗,誰知淩波根本不解釋,忽然翻身上馬就走。那三騎馬匆匆離去揚起地煙塵讓他連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但這些許不適卻比不上他心頭的莫名興奮。他早就聽說當初崔能夠得武三思看重,內中有淩波的一言之恩,現如今這兩位鬧翻了,對於他來說豈不是大大的機會?

世家大族算什麽,看我這個出身寒門的士子照樣把你壓下去。更何況這是以有心算無心,還不用明的撕破臉!

四月的天已經沒什麽料峭寒意,多了幾分暖洋洋讓人懶散的氣息。大街兩側的槐樹楊樹柳樹已經都鬱鬱蔥蔥吐出了無數翠綠的葉子,間中種栽地各種花卉也已經是姹紫嫣紅。路上的行人們都穿上了輕薄的春衫,而那些富家子弟們則更是衣衫華麗跨馬出遊,數日前的殺戮仿佛早就從所有人記憶中消失了——或許說是不得不消失——因為日子畢竟是要過地。

淩波出了休祥坊。卻並沒有回家。而是沿著光化大街來到了群賢坊。這裏*近長安西城牆和金光門,算不上最好的地段。但卻由於此地破土動工的一座宅子而異常引人注目,因為那是上官婉兒的新宅。曆來妃嬪都是幽居深宮侍奉君王,如今上官婉兒這個正三品的婕妤不但把應該是中書舍人幹地草詔事宜一體全都兜攬了過去,甚至還像高官一樣在長安營建宅第,這是亙古以來未曾有過的奇事。

和武三思那裏大興土木不同,這邊雖說也傳來了一些敲敲打打的聲音,卻沒有太多的喧囂和吆喝,再加上四周都是不起眼的安靜民舍,更流露出一種高雅幽深來。由於房子還沒造好,作為嬪妃的上官婉兒自然不可能像武三思這麽大剌剌地時時刻刻前來視察,於是便把這麽一樁事情交給了淩波代勞,甚至還不無玩笑地拿出了自己的脂粉錢,說是讓她看著情況添幾樣東西。

“十萬錢也就是一百貫,在長安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能買什麽?隻不過若是放出風聲去,大概來送禮的人會擠破頭吧!”

淩波望著那初具雛形地門庭喃喃自語了一句,忽然瞥見一旁的武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當下便勾手示意他過來:“有什麽話想說就說,難道我的脾氣你到現在還不知道?”

若是以前的武宇,一定會老老實實地搖頭說不知道,但現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木頭人了。他露出了一絲情緒化的苦笑,東張西望了一陣方才低聲說:“小人隻是覺得,縣主剛剛和鄭大人說地那些是不是不妥當。若是鄭大人和崔大人真地鬥了起來,萬一崔大人惱羞成怒……”

淩波訝異古怪地瞅了武宇一眼,見他鼻子還是鼻子眼睛還是眼睛,依舊是那張英俊的麵龐,依舊是那副健碩地身板,她不覺笑了起來:“不錯不錯,如今你總算是會用腦子了,比他們三個強!我隻是暗示鄭可以爭一爭,並不意味著他們會鬥得你死我活。這分寸上的問題,那些官員們可比你我在行的多了,而且,這樣不是更顯得我小肚雞腸麽?”

女人天生就是小肚雞腸的,隻要人人就這麽看她,那就再完美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