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祥坊位於長安城內皇城西南第二街由北向南第二坊,往日最富盛名的便是隋朝興建的萬善尼寺。然而,如今這裏更顯眼的卻是連綿不斷大興土木的一排房子。

這舊址原本是太宗之女臨川公主的舊居,臨川公主下降周道務,所以她過世之後,這裏住著的就是周家人。然而,日前安樂公主輕飄飄一句話,周家人便敢怒不敢言地都遷了出去,拱手把這座傳承了幾十年的大宅子讓給了安樂公主。而她還嫌這地方不夠大,又強奪了周遭十幾戶百姓的房產,甚至縱奴打傷了前去論理的人。在長安縣擺出了不管不問的態度之後,那怨聲載道也就沒人去管,也沒人敢管。

由於名分上是武家的兒媳,因此當武三思主動表示由他來修繕宅院的時候,安樂公主樂得輕鬆坐享其成,於是欣然點頭,並大方地表示等宅子完工之後,讓武三思搬回來同住。於是,為了討好這位尊貴的公主兒媳,武三思在政務閑暇之餘,一連幾天都在這座宅子裏泡著,幾乎一應圖紙建築都要親自點頭,甚至連幾個心腹要見他,也得冒著煙塵跑到這裏來。

這一天,三騎快馬拐進了這條十字小巷,為首的那人勒馬停下之後,望著內中揚起的塵土以及陣陣吆喝,露出了一個旁人不易察覺的冷笑。此時,聽到馬蹄聲的一個中年門房探出頭張望了一下,看清來人之後,立刻一陣風似的迎了上來。見人家已經身手利落地跳下馬來。他伸出手去落了個空,不免有些訕訕的,但很快就露出了滿臉殷勤笑意。

“原來是縣主,想不到縣主也跑到這個土塵賊大地地方來了。說來也還是巧,這崔大人兩個時辰前來的,這會兒剛走,和德靜王在書房裏頭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

許是對那樣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日漸權勢滔天很有些嫉妒,許是因為覺得淩波似乎對崔不冷不熱,於是有意拍馬屁,許是因為淩波進進出出對他們這些下人總是很客氣出手闊綽。總之那中年門房撇撇嘴露出了一絲輕蔑:“小的聽說崔大人最近常常對德靜王說什麽婚事,縣主您可得小心些。那些世家大族雖說都是幾百年的傳承,可內中齷齪多著呢!”

淩波素來不吝惜小恩小惠,此時聽到這門房說得那麽露骨,不由莞爾一笑,隨口讚賞了他一句機靈,進門前又朝武宇打了個眼色。於是,那中年門房完成了把人領進門的職責之後,回過頭來便兩眼放光地望著手中兩枚銀光閃閃的銀錢,一時間心花怒放。

這座正在營建的宅子淩波卻是第一次來。因此引路的管家一麵走一麵說著各處的建築安排格局,她都隻是心不在焉地聽過便罷。那天看過處刑之後,當晚她並沒有去武三思家裏赴宴。就算她再善於偽裝,也不至於沒心沒肺到那個地步。那一夜。她在書房裏點起了三柱清香禱祝了一番,冷冷清清枯坐了一夜。今天若不是武三思忽然派人來請,她根本不會有任何興致跑到這個滿天塵土地地方來。

淩波見到武三思的時候,這位如今貨真價實權傾朝野的中年人正負手而立看著那棟破土動工的小樓。她遣開隨行的武宇武宙,緩步走上前去。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伯父。

“是十七娘啊。”武三思轉過身來,發福的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甚至還流露出長輩對晚輩的寵溺,“你都已經十六了,就算貪玩也得有個度,再這麽拖延下去就要成老姑娘了。雖說陛下和皇後都允了你婚事自主,可你畢竟沒了爹娘,我這個伯父不能一點也不管。上次你去崔家拜壽的時候已經見過了崔家老三,他是狀元。論門第論才學都不辱沒你……”

聽到武三思在那裏把崔液誇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淩波哪裏不知道崔已經說動了武三思,心中自是冷笑連連。眼珠子一轉,她便怒氣衝衝地哼了一聲:“伯父別提崔家,要是按部就班地提這事也就算了,崔居然敢當麵威脅我。我就是嫁雞嫁狗也絕對不嫁崔家的人!”

武三思原本已經估計到了這件事地某種難度。卻不曾料到淩波會忽然這樣拒絕,一時間倒是愣了。崔事先對他很是說了一番承諾。甚至還點出了自己這個侄女前些日子和王同皎混在一起的事。即便是他並不奢望武家上下一條心,對此未免也有些看法,但是,當他想起淩波話語中的威脅兩字,臉色頓時倏然一變。

“澄瀾怎麽威脅你了?”

“他以為抓住了我的把柄,當然就撕下了平常溫文爾雅地嘴臉。”淩波知道自己的言語有了效用,索性做出了一幅氣急敗壞痛心疾首的臉孔,“那一日踏青,我女扮男裝出行,正好碰上了王同皎。我那時存心戲耍他,也就隱瞞了身份到他家裏喝了一回酒,誰知道之後回到家之後就碰到李悛前來告密。我那時正迷糊著根本沒在意,誰知道之後就出了那麽大的事情!崔就拿著這事情來要挾我,說我沒立刻告訴伯父就是別有用心……呸,我後來還幫定安公主去探望過王同皎,這有什麽不可對人說的!”

武三思聽著聽著,發覺淩波已經是額頭青筋畢露動了真火,甚至連說話都已經語無倫次了起來,連忙好言寬慰。這若是換成別地武家人,哪怕是他自己的女兒,他也早就不給好臉色了,可淩波終究不同。況且這事雖令人不快,但若不是他一定要殺王同皎立威,原本就是小事一樁。聽她爽爽快快地認承了,他不由對崔心有不滿,隱隱約約更生出了幾許警惕。

“總之,今後有他沒我有我沒他!”淩波撂下一句話,見武三思臉色不好看,她便稍稍緩和了一下語氣,“我知道伯父你眼下正在用人之際,這崔又是你的謀士,我也不是求伯父就此棄他不用。總之以後有他的時候伯父你別叫上我就行了,我看著他就惡心!至於崔家的婚事,我就是剪了頭發作姑子,或是進了道觀終生不嫁,也和他崔家沒有半點關係!”

武三思雖說在心中對崔存了一絲隔閡,但一來確實是用人之際,二來則是博陵崔氏乃是山東世家之首,他也得籠絡著,所以淩波這話無疑是給了一個最大的台階,半真半假勸說幾句,見她不依不饒也就決定罷手不管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全都和淩波有些瓜葛,他原本也是提防一手的,現如今她和崔撕破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