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如今已經不是女皇年間告密風靡一時的時代,但是,當有人在李顯麵前跪叩告密痛哭涕零的情況下,這位天子在震怒之下立刻就相信了。潛結壯士謀殺德靜王武三思,並勒兵詣闕廢皇後——他如今深信武三思和韋後,怎麽容許治下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天子一震怒,長安城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羽林軍將領縱兵在那些光鮮的大宅門中橫行無忌,縱使金枝玉葉也不敢擋其鋒芒。

一朝金枝玉葉,零落成泥無顧。

定安公主貴為公主,卻拗不過小小的監察禦史姚紹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丈夫被人帶走,眼睜睜看著大批如狼似虎的衛士衝進家裏抄檢。那一瞬間,她隻覺得一直以來構築在自己周圍最堅實的高牆轟然崩塌,竟是連四周那些哭喊叫嚷都聽不到了。

她算是什麽,她這個公主究竟算是什麽!王同皎縱使有千般不好萬般不是,縱使她和他不過是情薄如紙,那終究是她的丈夫!退一萬步說,如果在這裏的是長寧公主或是安樂公主,那個該死的姚紹之敢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這些兵卒敢這樣放肆!

而在那高牆之外,淩波也怔怔地站在那裏,腳下始終挪不開步子。她今天本不該來的,她剛剛冊封了縣主,應該在家裏呼朋喚友大開宴席大肆慶祝,應該盛裝打扮接受下仆恭賀,應該用矜持的笑容迎接四方賀客,而不應該站在這裏看如狼似虎的羽林軍抄家!

遙遙望見有羽林軍衛士朝這邊看熱鬧地人群走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勒轉馬頭轉身就走。直到在春明大街上風馳電掣地縱馬奔行,一陣陣猶帶著寒意的涼風直往脖子裏灌,她方才感到原本燥熱的身上漸漸冷了下來,原本發昏的腦袋也漸漸清醒了下來。

王同皎還是琅琊王氏這樣的高門大姓出身,還是尚公主的天子婿和擁立功臣,還有家人朋友,可她除了一個武姓還有什麽?這樣煊赫一時的人隻是一個不謹慎就遭到了滅頂之災,她若是走錯一步,下場隻怕比他更慘!

是她自己一腳踏進那漩渦裏頭去的。而且她姓武,這是無論誰都不能改變的事實。要是她真的遵照父親地做人宗旨,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那麽要是武家有什麽萬一,天知道她的丈夫會不會一劍將她刺死,或是幹脆將她掃地出門?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了上官婉兒的心情,明白了她為什麽會挑上了武三思,為什麽會不遺餘力幫助韋後的最大原因。

那不單單是不甘寂寞野心勃勃。無依無*的上官婉兒就有如滄海上的一葉扁舟,要想不被驚濤駭浪吞沒。便隻有選擇搭乘最堅實的大船,盡管那大船上的人未必懷有好意。從根本來說,上官婉兒比她更加寂寞寥落,也正因為如此。她們當初方才會投緣。

繞著春明大街和朱雀大街奔走了一大圈,直到通身出了一身大汗,淩波方才在自家門前停下,親自牽了初晴前去馬廄洗刷,直到將它刷洗得毛光鮮亮直打響鼻。她也不顧那鬃毛上都是水珠,親昵地把頭貼了上去。

“初晴,你跟我已經有三年了,再過些年就該被人稱作是老馬了!你放心,哪怕是你以後跑不動了……呸呸呸,看我這話說的,總之,你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我到時候也會多找幾匹母馬給你作伴!”

說完這話。她忽地聽到一個清亮地響鼻,一愕之後頓時大笑了起來。都說人是飽暖思淫欲,如今倒好,這馬居然也有同樣的心思。正笑得前仰後合幾乎流出眼淚的時候,她冷不丁瞧見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當下不禁眉頭一挑。她自然認出了那便是瑞昌。自從今早從宮裏回來之後便是連番事端。她竟是忘記了還有那麽一個不曾安置的人。

“你過來。”

等人走近前,她方才看清楚了他身上地穿戴。比起昨天晚上的光景。今天的瑞昌少了幾分妖媚,多了幾分沉靜,盡管如此,那普普通通的藍色長袍卻依舊掩不住他的眉眼如畫。單單從容貌上來說,他不但不遜色於當初武宇武宙那四個人,而且甚至和陳珞也不分高下。尤其是那雙隻要願意便可以勾魂奪魄地桃花眼,無論在哪裏都是別人第一眼注意的對象。

想到裴願的老爹如今就住在自己家裏,保不準已經見過瑞昌,淩波頓時覺得一陣頭痛。奈何瑞昌昨晚上顯示出來的能力實在是既強大又有用,即便她隻要花功夫,在外頭也能夠找到一個擅長口技的人,但那得大費功夫,哪裏比得上這自己送上門的好事?當然,她心中自有盤算,亦不敢過於輕信了別人。

“以後別穿這麽一身。”

她抓起韁繩把初晴牽回了馬廄,順便吩咐了一句。等到從馬廄中出來,看到瑞昌站在那裏不曾動彈,她的眉頭不禁蹙了起來,滿臉不悅地說:“我留下你雖說不是為了你這副皮囊,但你既然天生好容貌,要是就這麽和尋常仆役一樣的打扮,反而更招人注目。要是你沒帶什麽衣裳過來,那便去讓楚伯找裁縫多做幾身,春夏秋冬四季的都備好了。”

有了昨夜地經曆,瑞昌原以為自己摸準了這新主人的脾氣,此時不禁大為錯愕。眼珠子一轉,他便含笑畢恭畢敬地問道:“縣主當初寧可做戲,如今就不怕別人都以為小人是您的男寵,壞了您的名聲?”

“你以為我這樣的人,會在乎名聲麽?”

頭也不回地撂下了這麽一句話,淩波徑直出了馬廄。她現在算是徹徹底底想通了,如果爹娘還在世,興許她能夠繼續過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日子。而今到了她這個地步,還想要好名聲簡直是白日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