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能夠站在大唐朝堂上的官員,即便不是讓人賞心悅目的美男子,好歹也會很有儀表風度。在選拔官員上頭,隻有外表是遠遠不夠的,但沒有外表卻是萬萬不能的。所以,當麵前滿臉紅疙瘩的男子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滿臉堆笑地上前行禮,自稱是校書郎李悛時,淩波麵上的驚愕怎麽都藏不住。

“下官謊稱和鄭大人有舊前來拜訪,原本是有秘事相告,誰知道原來淩公子便是小姐假托,實在是冒昧了。”

這淩公子三個字一入耳,淩波頓時心中大凜。她平日便服外出的時候,從來都是聲稱自己姓淩,此人一上來就揭穿這一點,究竟意欲何為?她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又仔細審視了麵前的這人一番,發現絕對沒有半點印象,這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李校書借著別人的名義登門,莫非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的?”

“下官早聽說過武十七娘深得陛下和皇後之心,更是上官婕妤的密友,一直緣鏗一麵,所以方才出此下策。今日一見,下官記起小姐昨日一身男裝打扮,曾經是光祿寺卿小王駙馬的座上嘉賓,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論理小姐既然已經刺探過,下官不應多此一舉,實在是小王駙馬得尚主之殊榮,卻時時誹謗皇後和德靜王,居心惡毒世所罕見……”這家夥竟然看到了她昨天出現在王同皎家!

此時那李悛雖滔滔不絕,但淩波卻沒心思再往下聽,一下子想起了李隆基的警告。雖說答應了他以後再也不和王同皎扯上關係。但她以為王同皎怎麽著也是駙馬都尉外加擁立功臣,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誰知今兒個就有人告密告到她麵前了!強忍心頭震驚,她意味深長地瞥了李悛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李校書果然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我向來自負記性不錯,昨兒個賓客確實有不少,我怎麽就不記得有見過你?”

“下官昨日乃是去拜訪舅父,遠遠望見小姐在聚賢亭上和小王駙馬幾人談笑風生,後來方才知道小姐不過是剛剛和小王駙馬相識。雖說小王駙馬素來豪爽好客。但甫一見麵便能讓他引為知己,足可見心計手段。隻不過,小姐乃金枝玉葉,親自刺探這種事不免大材小用,兼且小王駙馬及其黨羽的反狀罪證確鑿,小姐著實不必再親臨險境了。”

如果說最初隻是震驚,那麽此時地淩波就是深深的惱火,繼而更是在心中大罵某位交友不慎的駙馬都尉。然而,罵歸罵,她在麵上還不得不帶著淡然的笑容。否則她實在沒法解釋,自己一個韋後黨武家人跑到王同皎家裏去幹什麽。她隻能順著人家的口氣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哦,這麽說李校書是準備替我解憂了?”

雖說麵上盡是讓人很難正視的小紅疙瘩,雖說他沒有崔武崇訓那種美男子的翩翩風儀。但李悛在淩波問出這句話之後忽然直起了腰,麵上自信滿滿:“我聽說如今德靜王的左膀右臂崔中書和鄭中書,能夠走到這一步都多虧了小姐的引薦之力。悛雖不才,但卻是有心之人,更能在此事上助德靜王一臂之力。讓百官皆為立仗之馬。小姐若是能助我們一臂之力,他日我必結草銜環相報。”

結草銜環……為什麽她無心或有心遇到的都是這麽些人!

淩波心頭火起,忍不住就生出了幾分殺機。然而,這心思她隻得死死捂著,照舊和李悛談笑風生,用各種迂回地語句探聽其虛實。果然,對方為了博得她的好感和引薦,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且幾乎都是在說王同皎那些人怎麽在背後罵武三思。怎麽在背後詆毀韋後。虧得他記得齊全說得頭頭是道,讓她歎為觀止。

總算是送走了這李悛,她立刻陰沉著臉寫了一封信,找來了陳莞讓她去西市找羅琦,讓羅琦轉交李隆基。讓她很是欣慰的是,陳莞接過信一個字也沒問便匆匆出去了。整整一下午。她都在書房中來來回回踱著步子。考慮是不是要去通知一聲陳珞,讓他去給王同皎報個信。但一想到他這麽多天還沒混到聚賢亭的座次上,她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就在淩波枯坐書房,百無聊賴地拿著史記和漢書打發時間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她把書扔下正準備開口問話,大門就被人猛地推了開來。看到陳莞的那個滿是焦急的腦袋,她頓時愣住了。

剛剛還在嫌這丫頭動作慢,現在居然風風火火回來了,隻不過怎麽這幅模樣?

“小姐……我正好在羅琦那裏遇著臨淄郡王,他……他如今扮作前來送香料的夥計,已經來了!”

這話實在是驚人得緊,淩波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她原本不外乎是想著讓李隆基通過相王李旦走走路子,看看這件事怎麽壓下去,或者人家幹脆想要殺人滅口她也沒有意見,卻沒想到信才送出去人已經來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亂七八糟地心情,她便跟著陳莞出了書房。

進了帳房所在的那個小院,她一眼就看見李三郎和羅琦全都穿著一身庶民的褐色衣裳等在裏頭,明知此時應該嚴肅些,她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然而,陳莞才剛剛關上院子大門,某人卻沒有給她嘲笑的機會,三兩步衝上來,二話不說地把她拉進了帳房。

看到這一幕,陳莞麵色微微一變,旋即輕輕歎了一口氣,見羅琦正表情複雜地望著那張已經放下來地簾子,她更是搖了搖頭。

揉著生疼的手腕子,淩波不禁心裏冒火。這可是她家裏,這家夥不分青紅皂白地忽然跑了來,然後又這麽蠻橫不講理地演了這麽一出,究竟知不知道這叫做擅闖民宅圖謀不軌!

“十七娘,那個李悛乃是宋之問的外甥。這宋之問昔日在祖母還在世的時候便是頂尖的厚顏無恥,雖弱冠即中進士,為求前程卻想要入宮為男寵,事情不成之後便攀附二張,甚至為其持溺器!這家夥和他弟弟宋之遜之前都流放嶺南,卻私自跑了回來,在王同皎地洛陽宅子裏躲了好一陣子,如今又跟著來到了長安,正愁找不到機會東山再起,又怎麽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你知不知道,宋之問的外甥李悛來找的你,他兒子宋曇卻借著鄭的路子直接見了武三思,隻怕你那個伯父已經在謀劃如何借此事殺雞儆猴了!”

李隆基見淩波仿佛還沒反應過來,便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雙肩,一字一句地說:“別說你和王同皎就是一麵之緣,一頓酒的交情,就是我和他還是貨真價實的親戚,這次都沒辦法!十七娘,除非你權勢通天,有些事情是人力不能挽回的,由不得你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