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對答如流
七匹半?
這話一出,引得嶽幫主,章主事和堂中所坐著的各位執事均是麵麵相覷。
大家互相交換著神情,神情中卻隻透露著一個信息,那便是不信!
章主事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人,長得心寬體胖,神情嚴肅,板著個臉,如同欠了他米糠不還,一雙銳利的鷹眼,盯著禹歌笑半晌都未曾挪開。
他是號稱“江南一勺”的章東關,表字開賀,是江南一品居的掌勺,也是掌櫃。
章家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庖廚世家,夏芊鈺早有耳聞,隻是沒想到今日在此得真人。
有點意思,夏芊鈺開始覺得有趣。
禹歌笑的“狂妄”讓章主事第一個感覺不滿,“誰封你的七匹半,老子身為一品居的掌櫃,也隻敢自詡精通三匹,大膽後生,未免太過狂妄,居然自詡樣樣精通,簡直目中無人,太不將幫主以及在座的幾位執事放在眼裏了。”
好家夥,夏芊鈺一愣,這章東關也太過分了,他大舌頭一擺,讓蒼月酒樓把在座所有人都得罪了。
“幫主問我的所學所會,我隻是據實回答,並沒有半點吹噓的意思。”禹歌笑的聲音清冷,透著一股子令人的信服的魄力。
嶽幫主坐下,看來剩下的緩解便是主事來做詢問。
“能走幾案?”
隨著這話一出,一把鐵勺衝著禹歌笑飛將過來,禹歌笑伸出一隻手牢牢接住,然後又將鐵勺接著巧勁兒打回了章東關的手裏。
朗聲回答道:“紅,白兩案。”
鐵勺在章東關手裏靈活的擺弄著。拉出好看的弧線,一把大勺輪的是虎虎生風,如同與雙手長在一起,無論如何擺弄,均不見任何掉落的頹勢。
坐著的幾個執事。麵帶微笑,隻差沒有拍手叫好。
夏芊鈺看著眼前的章東關,大有暗自較勁兒的意思,不由為禹歌笑捏著一把冷汗。
她隻知道眼前的章東關是赫赫有名的大廚。
而身旁的禹歌笑,具體有多少真功夫,她卻不知道。
似乎所有的記憶。隻剩下他做菜很好吃,還有他淒涼的身世和兩人對這個壓迫的反抗。
“紅案幾爐,幾灶,幾鍋?”話音一落,身側的禹歌笑不帶一絲一毫的慌亂。再次穩穩的接住飛將過來的湯勺。
“三爐,三墩,三鍋。頭爐,二爐,三爐;頭墩,二墩,三墩;湯鍋,籠鍋。幫鍋。”隨著這話禹歌笑一個借力打力,將鐵勺往心口處一帶,隨即伸出手腕。將鐵勺打了回去。
這次章東關沒有耍弄大勺,而是直接伸出胳膊又將大勺打了回來。
“白案幾案?”
禹歌笑接過大勺,在空氣中揮舞著,“大案,小案,副案。”
“何為一拌。一籠,兩鍋?”章東關臉上並無表情。自始至終均是嚴肅得能夠滴下墨來。
“都指白案,一拌拌餡。一籠熟籠,兩鍋,是煎鍋,麵鍋。”
隨著禹歌笑的回答,章東關旋身來到刀架前。
刀工是禹歌笑的拿手好戲,夏芊鈺自然不怕。
但是鑒於堂上緊繃的的氛圍,她還是站遠了一些。
果然章東關從刀架上麻利的選了一把主廚刀扔了過來。
夏芊鈺眼睛都快掉下來了,這人心也太大了,要是有點差池,還不將腦袋砍下半拉來?
籲了口氣,夏芊鈺告訴自己別緊張,他應付的過來。
果然他手腕一翻,穩穩接住了刀把。
“會些什麽樣的刀?”
禹歌笑淩空一翻,白色的長衫翻騰出好看的弧線,他穩穩落地,按照他喊出來的刀式,做出了相應的動作,黝黑冰涼的菜刀,被他揮得有條不紊,錯落中卻氣勢非凡。
與在飄雪酒樓的沉靜內斂的雕工完全不同,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員在戰場上呼風喚雨的大將,整個人散發著令人振奮的光芒。
他口中的話語,像是號子一般,讓人忍不住跟著喃喃跟著念起來。
“砍刀,劈刀,剁刀,排刀,拍刀,剜刀,削刀,刮刀,直刀,推刀,拉刀,滾刀。”說完之後,他將手中的刀扔了過去,刀穩穩的落在了刀架上。
章東關不再說話,坐回了椅子上。
嶽虎卻站了起來,“你的回答通過了考驗,我們允許你掛牌,但是按照先例,口說為虛,你需要張羅一頓實在的,若是通過了考驗,你便可以在琴川做廚。
不知其他幾位執事可有意見?”
嶽虎的目光一一掃過淮陽幫執事,蜀幫執事,潮州幫執事,齊魯幫執事。
見他們四人並無任何意見。
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江南一勺”章東關的身上。
“幫主,我沒有異議,隻要他做了一頓實在的,證明他之前所言不虛,那便同意他掛牌。”章東關雙手抱拳,畢恭畢敬的說道。
夏芊鈺心中暗喜。
剛剛走出廚幫的大門,她便將手往他肩膀上一拍:“你牛啊,哥們兒。”
這略帶調侃的口音,讓禹歌笑微微蹙眉。
他低下頭,靠近夏芊鈺,“你叫我什麽?”
他的臉近在尺咫,說話的時候,熟悉的氣息噴撒在夏芊鈺臉上,讓她的臉兀然一紅。
“別介意,別介意,那隻是尋常打招呼的方式。”她連忙服軟。
“以後,別叫我哥們兒,我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你用調侃的語氣叫我師傅,我可以對你傾其所有,何況隻是所學所會,但是答應我,別以任何理由來拉開我們的距離,就連玩笑都不行。”
禹歌笑語氣嚴厲,看著夏芊鈺又窘又羞的樣子,於心不忍,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
“聽明白了,就回答我。”
夏芊鈺一愣,對上他明亮的眸子,輕輕點頭。
兩人並肩往酒樓走去。
“沒有想到你這麽厲害,居然是七匹半。”夏芊鈺誠心歎服道。
“自從我開始學廚,在各種酒樓當學徒,什麽工種都嚐試過,頗為無奈。當我了解了後廚雖然需要團隊合作,但是掌勺作為後廚的核心,需要詳細了解每一個版塊的精要,所以我才潛心去學習。其實,我如今有七匹半圍腰,足足比前世早了七年。”
“那也很不錯了啊!”夏芊鈺讚道。
其實何止不錯,簡直就是神了,他現在約莫二十有二,縱然是前世,還未到而立之年,便將廚藝的精髓盡數掌握,也算是奇人了。
禹歌笑臉上的微笑漸漸隱了下去,“廚藝好又能怎樣,保護不了我想要保護的人,一味鑽到美食中,以為成為禦廚便是我能為你做的所有事情。
現在這才發現大錯特錯了,廚藝是技,有一技傍身隻是餓不死,還要有權有錢,有權讓別人動不了你,有錢才能將技藝更好的發揚光大。”
這席話似是在他心中壓了太久了,聽得人辛酸又震撼。
“所以你才會將所學所會表露得如此完全?”夏芊鈺似懂非懂的問道。
“是也不是,我不但表明我的技藝,還表明了我的態度,我的所長既不是淮陽幫的淮陽菜,也不是蜀幫的巴蜀菜,不是潮州幫的潮州菜,也不是齊魯幫的魯菜係,而是刀工。”
夏芊鈺聽到此處,才算徹底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今日你故意將本事都亮出來,其實沒有人信你真的紅白案樣樣精通,隻信你刀工精湛,因為有飄雪酒樓奪得頭籌之事,而刀工威脅不到任何一個菜係在琴川乃至蘇州的地位是嗎?”
禹歌笑輕輕點頭,“刀工精湛對他們幾大菜係之間的平衡不會形成傾斜。故而我才有可能得到他們的認可。”
夏芊鈺可算全然明白了。
“隻是,還有之後的考核,真的沒有關係嗎?”明白歸明白,擔心是擔心。
她現在完全知曉了廚幫在琴川是個怎樣的所在了,之前還小瞧了他們的權益,這個幫派對酒樓的掌櫃來說,那就是“天”,就是必須依靠的所在。
“別擔心,這個測試,隻針對一個酒樓的掌勺,而掌勺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後廚,所以我有你們幫忙,我隻需小試牛刀,讓他們以為我樣樣精通,樣樣稀鬆,不足為懼便好了。”禹歌笑連忙寬慰道。
夏芊鈺聽完心中暗道不好,這場考核之後,不但蒼月酒樓默認了禹歌笑是掌勺,連廚幫也會記錄在冊,要讓張二斤知道了還不大鬧一場。
現在酒樓的外賣窗口都靠張二斤撐著,他幹得起勁兒,不就是為了向她證明他比禹歌笑能幹嗎?
要是知道她沒有讓他們公平競爭便讓禹歌笑去登記掛牌,未免……有點不能服眾。
她知道禹歌笑有多大能耐,二斤可不知道,若不是親眼所見,怕是他嘴上服了心裏也不服。
貌合神離,是最不能讓人忍受的了。
餘下的時間,她不說話,禹歌笑也不曾言語,兩人互相陪伴,靜默著將一個時辰的路走完,回到酒樓的時候,已經傍晚了。
這個嶽虎管接不管送,給了甜棗便沒有了下文,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反正現在一團亂麻,不如暫且放在一旁,如何讓夥計們對禹歌笑心悅誠服,這才是夏芊鈺要考慮的頭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