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七十二

七十二

在孟家上下籠罩在離愁別緒的同時,一封信從雲州快馬加鞭送到了京城。

瑞王府

張側妃抱著瑞王府三少爺嫋嫋婷婷地往書房裏走,才將將到門口,就被衛統領給攔了。“王爺正在處理正事,任何人不得入內!”他沉著臉硬邦邦地道。

張側妃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臉上卻依舊掛著笑,柔聲道:“是嚴哥兒想見他父王了。”說著話,又悄悄在三少爺腿上掐了一把,三少爺立刻朝院子裏大聲喊起來,“父王,父王——”

院子裏卻並沒有回應,張側妃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索性把三少爺放下地,輕輕把他往院子裏推,道:“找你父王去。”

衛統領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三少爺正欲衝進院,裏頭傳來“吱呀——”一聲響,很快的,便有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從裏頭走出來,客客氣氣地朝張側妃行了一禮,低聲道:“王爺正忙著,請側妃與三少爺改日再來。”說罷,他又朝衛統領點點頭,轉身又回了書房。

張側妃眸中厲色一閃,藏在衣袖裏的兩隻手緊握成拳,指甲簡直快要掐進肉裏。

她多少知道輕重,曉得書房門口不是發作的地方,更知道沈嶸在府裏的特殊地位,若是沒有找到他的把柄,決不可輕舉妄動。遂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僵硬的笑,“既然王爺在忙,那妾身就改日再來。”說罷,她又幽幽地歎了一聲,朝三少爺招了招手,“嚴哥兒快過來,我們回去玩,別吵到你父王做正事。”

她沒奈何地把三少爺牽到一邊,怨毒的目光朝沈嶸遠去的身影狠狠剜了一眼,轉身欲走。才將將走了幾步,就瞧見盧雲滿頭大汗地朝這邊衝過來,見了張側妃,他臉色微變,頓住腳步朝她打了聲招呼,不等張側妃寒暄,便急急忙忙地要往書房裏衝。

衛統領趕緊將他攔住,“雲少爺您這是有急事?好歹讓屬下通報一聲。”

盧雲道:“快!快!十萬火急!”他一邊說話還一邊擦了擦汗,眼睛卻悄悄朝不遠處停下腳步的張側妃瞟過去,見她似乎有要過來與他說話的意思,盧雲趕緊又把臉轉過去,作出一副急切得恨不得立刻衝進院去的表情。

張側妃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不大好,於是她想再返回來向盧雲旁敲側擊地問幾句,不想沈嶸已從書房裏迎了出來,一反先前在她麵前的冷淡,笑著將盧雲引了進院。

那個該死的奴才!張側妃心中暗罵。兩年前趁著王府混亂的時候她也曾往書房裏安插過人,隻可惜那兩個不中用的東西不到半年就被瑞王爺給趕了出來,自從沈嶸進了書房後,瑞王爺那邊就半點消息也傳不出來了。

一想到這裏張側妃就恨得直咬牙,幸好……幸好當初那封信……

“不長眼的東西,看以後怎麽收拾你。”守著個瘸子有什麽用,將來瑞王府早晚都得交到嚴哥兒手裏!張側妃一邊暗罵沈嶸,一邊牽著三少爺回了院子。

再說書房這邊,盧雲心急火燎地一心往屋裏衝,竟沒留意腳下的門檻,腳上一個趔趄,險些摔到地上。沈嶸趕緊上前去扶他,不想他竟利索地爬了起身,快步奔到瑞王爺桌前。

瑞王爺眉頭微蹙,略帶責備地道:“你平日裏素來穩重,怎麽今兒這麽急急躁躁的,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盧雲腦子裏亂得很,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想了想,遂手忙腳亂地把揣在懷裏的信遞了上去,“二舅您自己看。”

瑞王爺接過信,漫不經心地朝信封上看了一眼,眉頭愈發地緊蹙,“是昌平小侯爺寫來的信,他不直接送到我府裏,為何要讓你代轉?”

“二舅一看便知。”畢竟這些都是王府的私事,盧雲身為晚輩,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所以索性讓瑞王爺自己看。瑞王爺見他嘴巴閉得緊,便不再問他,不急不慢地把信展開,緩緩地掃了一眼……

“砰——”地一聲響,沈嶸嚇了一跳,慌忙抬頭,卻見瑞王爺滿臉震驚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後背的椅子被他不小心踢開,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的眼睛裏滿是不敢置信的狂喜,指著那封信激動得半晌沒說出話。

“……順……順哥兒……我的順哥兒……”瑞王爺的眼淚猶如泄閘的洪水脫眶而出,他一向端肅,尤其是這兩年愈發地不苟言笑,小輩們都有點怕他,偶爾見了麵都低著頭躲著,何曾見過他這般失態。

盧雲早從昌平小侯爺的信裏得知了事情的原委,而今見瑞王爺泣不成聲,心中也頗為感動,眼睛也有些濕潤。沈嶸雖不明真相,但從瑞王爺的神色與話語中已猜到幾分,一顆心頓時劇烈地跳起來,強壓下胸口的洶湧,壓低了嗓子問:“王爺,可是世子爺有了消息?”

瑞王爺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胡亂抹了把臉,高興地頷首,“昌平侯來信說在雲州找到了順哥兒,他還沒死,還好好的。”

沈嶸大喜,激動得語無倫次,“他……世子爺……哪裏……他在哪裏?對,在雲州,他好不好,為什麽一直沒回來……”這幾年他怎麽過的,為什麽一直不回京,為什麽連半點消息也沒有?

瑞王爺信隻看到了一半就激動得站了起來,被沈嶸這麽一問,他才趕緊拿起信繼續往下看,越看臉色就越難看,到最後,竟氣得兩眼發紅地狠狠一拍桌子,怒不可遏地罵道:“好大的狗膽,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她居然敢……”他氣得把信往桌上一拍,轉過身就把掛在牆上的禦賜金刀解了下來,抽開刀鞘就要往外衝,盧雲見狀不好,慌忙撲上前一把將他抱住,疾聲道:“二舅息怒,您別衝動,別衝動……”

瑞王爺氣得睚眥盡裂,聲音都嘶啞了,“我要殺了她,我要殺了她!”

沈嶸隱隱猜到了些什麽,想了想,也上前過來攔,沉聲勸道:“王爺息怒,旁的且先不論,耽誤之急,是要將世子爺盡早接回來為好。王妃那邊是不是也該去說一聲,還是宮裏頭,太後娘娘和陛下對世子爺關心有加,若是知道世子爺尚在人世,不知道該多高興。”

瑞王爺心知他說得有道理,隻是一時間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又想到兒子這三年來的遭遇,頓時又是心酸又是難過,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情慢慢平複下來,最後終於還是放下了刀,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盧雲和沈嶸揮了揮手,道:“順哥兒的事,事關他的性命,誰也不準往外說,王妃那裏自有我去說,至於宮裏——”他眸中閃過一絲厲色,“本王這就進宮去。”

他在書房裏緩了緩情緒,先回了萱寧堂。

瑞王妃不在萱寧堂,她帶著平哥兒住在田莊裏。自從趙誠謹的死訊傳進京,瑞王妃就大病了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個月,不想沒多久,連二兒子平哥兒也摔斷了腿,瑞王妃又驚又怒,與瑞王爺大鬧了一場,爾後便帶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隻偶爾回京給太後請安。

王府裏無人主事,這才讓張側妃鑽了空子,把她的人安□□了瑞王爺身邊,直到半年後才被瑞王所察,將沈嶸安排在書房管事,又讓許管事將整個瑞王府重新整治了一番。

萱寧堂裏還是很久以前的樣子,屋裏的家具和陳設都不曾有一絲變化,唯有院子裏的銀杏樹長高了許多。瑞王爺坐在簷下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裏不時地湧現出長子幼時的模樣,心中愈發難過。

張家!張家!瑞王爺咬著牙站起身,冷冷地笑,他再也不想顧什麽大局了,若是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護不住,他還算什麽男人!

…………

瑞王爺趕到禦書房的時候,皇帝正在給太子考校功課,聽到外頭的聲響,皇帝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劉公公慌慌張張地進了屋,低聲稟告道:“陛下,瑞王爺求見。”話未說,瑞王爺已經怒容滿麵地衝進了進屋。

他臉色鐵青,兩隻眼睛卻是通紅,那又悲戚又憤怒的神色還是上回平哥兒摔傷時出現在他臉上過。皇帝立刻就慎重起來,他甚至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瑞王爺麵前,關切地問:“出什麽事了?”

“我要殺了張氏!”瑞王爺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要把張家連根拔起,一個不留。”

“張氏她又做了什麽?”皇帝一聽說此事與張氏有關,頓時既愧疚又震驚,原因無他,隻因張氏是皇帝所賜。

自從秦家叛亂後,原來的京城局勢早被打破。太子雖說並非先皇後所出,卻在她膝下教養多年,皇後被廢後,朝中便有要另立太子的聲音。皇帝膝下子嗣不少,甚至有幾個的娘舅家都是世家大族,先前被皇後壓製著不敢輕舉妄動,而今皇後一死,他們都把矛頭對準了太子。

若是皇帝一狠心把太子廢了也還好說,偏偏太子卻是自幼就養在他身邊的,又未有大錯,他如何舍得。思來想去,便決心另扶持幾個新貴上來,一方麵便是給太子撐腰,另一方麵,也是為了跟那些成天喊著要廢太子的老家夥們鬥一鬥。

張氏的父親張庭良是三年前秦氏叛亂時冒出來的,立下了不少軍功,行事又大膽,皇帝正好缺把刀,便將他給扶了起來。

那張庭良倒有幾分眼色,依稀猜出皇帝扶持他的意圖,卯足了勁兒地跟那些老家夥們作對,皇帝愈發地重用他。為了給張家抬一抬身份,便欲將張家嫡女指給齊王為正妃,不想齊王抵死不從,還收拾了東西偷跑出京,在外頭待了小半年才回來。皇帝無奈之下,這才將張氏賜給瑞王為側妃。

他還特意請太後把張氏招進宮仔細相看過,那女人雖出身低了些,相貌卻十分出眾,瞧著也知書達禮、乖巧懂事的樣子,雖說瑞王有些許不願,但那會兒趙誠謹的死訊已傳進了京,瑞王府就隻剩一個獨子,子嗣實在單薄。皇帝覺得,也是該給他府裏多添幾個人,多多地開枝散葉才好。

他他自認為自己辦了件好事,不想那張氏才進門不過半年,平哥兒便出了事,雖說沒有證據證明此事乃張氏指使,但明眼人多少能猜出來。礙著皇帝的麵子,瑞王又不好處理張氏,瑞王夫妻也因此而生了嫌隙,瑞王妃從此便領著平哥兒搬去了田莊,瑞王府裏連個主事的女主人也沒有。皇帝這才後悔莫及。

上回平哥兒出事的時候,瑞王爺都不曾怒不可遏地要除掉張家,今日竟然如此憤怒,可見那張氏又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大事。莫不是對瑞王妃……皇帝一念至此,愈發地懊悔。

瑞王爺也不說話,紅著眼睛把懷裏的信呈給皇帝。皇帝飛快地展開,一目十行地看罷了,先是驚喜,爾後漸漸震怒,最後更是氣得一掌拍在桌上,發出劇烈的一聲響。

太子嚇得抖了一抖,想開口問一聲,又生怕涉及瑞王府的陰私,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低著頭,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該尋個借口悄悄退下去。

“是朕對不住你,對不住順哥兒,”皇帝麵帶愧疚地長歎了一聲,眸中厲色閃過,臉上又頓時變得陰沉逼人,“不過是條狗,養在朕身邊久了,就狗仗人勢起來,他們敢做出這種以下犯上的事來,這是沒把朕放在眼裏。還真以為沒了他張家就不行?滿朝上下,朕還找不到人來替他?”

皇帝頓了頓,正色朝瑞王道:“張氏的事你別急,隻要張家倒了,她又算得了什麽。且先去把順哥兒接回來,這孩子……真是受了罪了。”

他說到此處愈發地愧疚,瑞王抹了把臉,哭道:“我一想到順哥兒這麽年一個人在外頭孤苦伶仃地漂泊,心裏就像刀割似的,那孩子從小就懂事,也從沒吃過什麽苦頭,可是……他走丟的時候才九歲……”

太子這才驚得跳起來,“順哥兒,順哥兒在哪裏?順哥兒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