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的爭霸之路走得極其順利,畢竟也是早有了蘇北的鋪墊,趙魏兩國本就因為彼此之間的征戰而被耗損得不堪一擊,所以隻用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也並沒有費上多大的代價,楚國的大軍就已讓趙魏兩國消失在了這個戰火紛飛的時代。

征平趙魏之後,楚軍擺出一副已經得到了實現的饜足姿態,並沒有對齊國的領土做出絲毫覬覦的樣子。一方麵,這是因為吳儀的突然投誠和許諾給了燎洛一份等待下去的理由,而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事實上燎洛一直都陷在一種既想要盡快的結束一切,卻又害怕結束一切的矛盾狀態之中。而這種矛盾,其實燎洛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更多的是為了什麽。

轉眼間,一個春天便已在燎洛的渾渾噩噩中匆匆的走過,隻等到快要結束的時候才悠悠的回過神來。似乎是因為曾經所剛剛經曆的那個冬天真的是太過於漫長和難熬,所以等到春天的時候,燎洛也沒有能夠從那徹骨的寒意中緩過神來。有的時候,燎洛會忍不住自嘲的去想,他身上的疼痛就真的仿佛是經曆了一場大麵積的凍傷。最初的時候,是一點一點的針紮一樣的感覺,不是極致的疼痛,卻根根鮮明。直到身上再沒有了什麽感覺。本以為那樣就算是挺到了最後,一切都已經過去。然而他卻不知,原來真正更加讓人難受的卻是那種解凍時的感覺。癢在身上,痛在心中。隻讓人想拿利刃砍在自己地身上,隱隱期待著那樣也許反而痛快。

直到此刻。燎洛仍沒有被完全解凍的感覺。尤其是在那個陽光明媚,桃花紛落的午後,滿眼的淡粉更是晃花了燎洛的眸子,讓他連眼睛都開始刺痛起來。

燎洛有些失神地呆立了半晌,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回過身,見是流波,才猛的想起這楚陽宮早已不再是一年前他下定決心要試著去喜歡那孩子的楚陽宮,它此刻已有了新的主人,而這主人正是被他親自迎入了這個陰鬱的宮殿的楚後流波。

燎洛從前隻少少的見過流波幾次,印象並不很深,記得更清的倒是子沉非常喜歡卻又懼怕這個明明年紀比他小上許多卻輩分很大地小姑姑。也許隻是因此,燎洛記得。迎她入宮的那天自己曾在心中發誓,哪怕無法給她幸福,至少卻要善待她一生。然而自己終究是還痛得厲害,這竟是自流波入宮之後,他第一次來這楚陽宮了。

於是流波見到燎洛似乎也有些驚訝,但微微掩去,映在眼底的也早已不是當初的執拗和孩子氣,而是多了份平和。

流波淡淡的笑著走到燎洛麵前道:“真是稀奇,王上竟然會到這楚陽宮來。”

燎洛心中窘迫了一下,雖然流波的麵上沒有什麽責怪。似乎也隻是在直率的表達一種驚奇,但對於曾經暗許要善待對方的燎洛,卻還是有些心虛。想起對方畢竟也才十幾歲的年紀,在顧家的時候一直被眾人捧著寵著。現下卻在這陌生地地方忍受寂寞,而這卻都是因為自己的過錯。

流波似是看出燎洛的內疚,微微的驚訝了一下,趕緊換了話題道:“王上好像很喜歡這桃花樹呢。”

燎洛聞言半側了身子,仍舊看著已經過了最燦爛地時節的殘花,淡淡應道:“隻是突然想起來,一年前的今天,我在這棵樹下。對自己說,我要喜歡離

流波很明顯的愣了一下,忍了又忍,卻還是沒有忍住本性的堂皇問道:“你喜歡一個人……難道是要經過對自己說這樣的一個環節的嗎……”

燎洛輕笑了一下,似乎也覺得自己好笑,卻還是輕輕答道:“離兒之前……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所以不知道正確的程序該是什麽。”

流波更加愕然。“那個……你不喜歡子沉嗎?你們不是很好?”

燎洛看了流波一眼,臉上竟也露出有些茫然和迷惑。“是呀,可我一直以為我很討厭子沉。”流波了,雖然年紀很小,也實在說不上經曆過什麽驚天動地地事情,但曾經喜歡過的人原來是假的,曾經像是父親一樣的哥哥現在卻蒼老得像是爺爺,曾經像是哥哥一樣玩在一起並寵著她的侄子們現在則是頹的頹了走地走了,這一切對於一個女孩子而言也許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大地變故。所以她告訴自己,再也不可以當個孩子,該是長大而變得成熟和穩重的時候了。然而不得不說,燎洛地這句話實在是具有相當的衝擊性,一下子便打碎了流波為自己所定下的標準。

拋棄了半真半假的平和,流波一下子拽住燎洛的衣領,說不清是憤怒還是驚訝的衝燎洛喊道:“你……你……你竟然以為自己討厭子沉!那你幹嗎還要跟子沉那麽好啊?”

燎洛微微的躬了身,任由流波抓著,卻很不知死的回了她一句道:“有人規定你不可以跟你討厭的人交好嗎?”

流波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得使勁的推了燎洛一把,狠狠的道:“我現在終於知道子沉為什麽會跟楚離走了,他真的是走得一點沒錯。”

燎洛想要輕佻的笑上一下,來使流波氣上加氣,然而卻不自知他的笑裏沒有輕佻,而是苦得有些不像話了。

流波愣了一下,一時理智回歸,猛然有些內疚,又想起燎洛的身份,於是有些惴惴的道:“那個……我……”

看出流波對於他的身份其實多少有些懼怕,畢竟這樣的政治婚姻,就算是曾經任性如流波。生長在大家族的女孩子,也是始終知道自己對於家族所負有地使命的。燎洛笑了一下,安撫道:“沒有關係,你不用害怕,雖然我不能讓你走。但在這楚宮裏麵你可以隨心所欲,連我也不用懼怕。”

流波遲疑的看了燎洛一眼,道:“為什麽?”

燎洛沒有說話。

於是流波小心的猜測道:“是因為子沉?……你……還是喜歡子沉的吧……”

燎洛失笑,這問題如今問來真地隻是讓人覺得好笑。不過也許最好笑的還是當初的自己,從來都不知道真正的喜歡究竟是什麽,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一點,甚至他也從不覺得自己曾經也被別人所喜歡過。不論是兒時經常向他遷怒的母親也好,還是一手撫養他長大的蘇北也好。他並不覺得他被他們所喜歡。所以喜歡是什麽呢,他不知道。他隻是很討厭子沉好像是被所有人所喜歡的樣子;他隻是一時鬼迷了心竅,突然想要知道失去了一切記憶而一臉淡漠的楚離會不會喜歡上他,所以才下了決心先從喜歡楚離做起。然而什麽時候討厭變成了喜歡,決心也變成了真地喜歡呢,他沒有注意過,或者是因為那也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最後終於還是知道了什麽叫做喜歡,雖然也連帶的知道了什麽叫做疼痛。

流波看著燎洛時不時的就失神的樣子,突然問道:“那……你真的想要殺了楚離嗎?”最初知道楚離是女孩子的時候,流波也曾經感到過憤恨。畢竟是曾經真心的想要去嫁的人呢。可是在知道她平安無事的逃出了楚國的時候,也真地鬆了口氣。她是如此,所以不相信燎洛就會想要殺她。

燎洛看了流波一眼,許是因為也想起了流波對於蘇離曾經的感情。很覺好笑的笑了一下,終於還是柔柔的說出了並沒有想要對任何人說出地話來,“我沒有想過要殺她。”

這答案說不上該不該感到驚奇,但流波確是一副驚奇的樣子道:“呃,為什麽?整個楚城都知道你要殺楚離的。”

燎洛搖頭輕聲道:“那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流波駑定道:“真的,不騙你,整個楚城都知道!”

燎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大笑道:“我不是說誰知不知道……”

“呃……”流波紅了臉,終於明白燎洛說的“不可能”是指不可能去殺蘇離,“那為什麽大家……”

燎洛好不容易才收了笑,卻還是眉眼含笑的對流波道:“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是秘密哦。”

流波不懂,“為什麽?”

燎洛歎了口氣。隻摸了摸流波地頭道:“有些事情……是很複雜的……”

流波執拗道:“那好吧。你不告訴我為什麽要假裝想殺楚離,那就告訴我為什麽你不想殺她吧。”

燎洛歎氣。這其實也不是他想要解釋的問題,但對上流波的眼神,他隻能簡單的道:“因為我不想子沉恨我。”當初不知蘇離是女兒身,卻仍舊執意想要報複滕姬的時候,所曾經做過地最壞打算,便是他殺了滕姬,蘇離殺了他,而子沉……也許不會再原諒蘇離……

其實,燎洛有時會壞心地想,就算真的到了這樣地結局,他也不是接受不了。但若要反過來,是他殺了蘇離,而子沉再不原諒他的話……那他真的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燎洛突然的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他還真是一個哪怕要死也想拉上幾個人來痛苦的惡劣家夥啊。

流波靜默了一下,突然道:“可是大家都以為你要殺楚離,那以後怎麽辦呢……”

燎洛理所當然的奇怪道:“什麽怎麽辦?楚離跑到秦國去了,等我見到她的時候,我就是天下之主了呀。那時想哭的人就會是蘇北了。我有什麽怎麽辦呢?讓他慢慢的去給自己挖墳去吧。”

流波愕然了一下,不懂這又跟蘇北有什麽關係,想問,可話到嘴邊的時候腦中又冒出了另一個讓她更加驚奇的想法道:“你……好像不恨楚離嘛……”

燎洛聞言突然僵了一下,好半晌才苦笑著喃喃道:“我們之間……隻有她才有恨的資格吧……”

流波小心道:“她真的恨你恨到想殺你嗎……”

燎洛搖了搖頭,澀澀道:“她若真想殺我,不會派菱倪過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比起刺客來,我對她才更沒有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