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仲本來隻是想要關上公子傷和顧子沉幾天了事,畢竟就算隻是小小的矛盾糾紛,可是因著兩人特殊的身份,這樣的事情隻要一個處理不好,就會變成非常敏感的問題。

在楚國,世家和王室之間本就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世家掌管著楚國的權力,楚國的很多重要的職位都由世家子弟所擔任,兩大世家更是牢牢的控製著楚國最為重要的兩個職位——長史和卿士。長史執內,卿士掌外,兩種權力相互抗衡,也相互配合,共同支撐起楚國的政權。而王室也在楚國中擁有著相當的地位,他們雖然很少能夠在朝廷供職,但他們的手中卻掌有著楚國大片的土地的管理的權力,他們在土地上自給自足,鞏固著鄉裏,豢養著軍隊。平日的時候,世家與王室各行其是,彼此之間都既有默契的維持著彼此之間那微妙的平衡,然而這種平衡不僅微妙,而且也極其脆弱,甚至於經不起一點的風吹草動。

所以對於公子傷和顧子沉之間的糾紛,他並不想要去過問,將他們暫且扣押起來,也不過是為了讓兩人不至於把小事情越鬧越大。然而裴仲沒有想到,就在他將兩人關押的第二天早晨,事情便以急轉直下,發展到了他根本沒有想到的地步。

接到牢房衙役報告的時候,裴仲正在考慮是不是該放了公子傷和顧子沉,畢竟也已經關了一晚,以儆效尤一下也就夠了。所以聽到消息的時候,他是真真正正的懵了一下,一種說不清楚究竟是擔憂還是興奮的預感一下子竄遍了全身的每一處神經……

裴仲趕到牢房的時候,裏麵已經大亂。一群身穿著統一的藏青色服飾的家奴正同獄吏們在狹窄地牢房走廊上大打出手。兩間相連的牢房內,一間內是倒在地上呻吟不已的公子傷和急得滿頭大汗的大夫和站得穩若泰山的靜君,另一間內則是盤腿坐在地上。一臉事不關己、渾然不懼的顧子沉。

裴仲走進靜君所在的牢房,既不想將氣氛弄僵,也不想失了氣勢地道:“靜君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靜君慢慢的轉過身來,看向裴仲,他是楚國王室之中,現存的輩分較高的成員,大約已有七十來歲的樣子。卻仍是精神矍鑠,頭發雖已花白,卻妥帖地盤在頭頂,沒有一絲掉落下來,顯得極為整齊而又嚴肅。

雖然近些年來因為年齡的關係而很少再過問外事。但其在王室宗族中舉足輕重的地位卻從未因此而有所改變。

他的目光隻是定定的看著裴仲,卻已經給裴仲造成了一種壓迫地感覺。靜君道:“我倒也還想要去問問裴大人,這算是怎麽一回事情,沒想到裴大人卻竟然先來質問我了。”

靜君伸手指向終於陷入昏迷的公子傷,表情雖然冷淡……但眼神卻哀戚而心疼的道:“我也想問問裴大人,為什麽我兒進來地時候還是好好的,今天一早卻變成了這種樣子?”

裴仲看向公子傷。他緊皺著眉頭倒在地上,身上一片狼藉,透過牢房內昏暗的燈光隻隱約可見兩條小腿處一片血跡,顯是受傷不輕。

裴仲皺了皺眉頭,反應極快的問道:“裴仲鬥膽請問靜君,如何得知公子傷在牢內受了重傷?”

靜君重重一哼,隻說道:“難道我不該知嗎?我若再不知道,豈不是要等我兒死在獄中。還要再勞裴大人前來通知我嗎?”

裴仲看了一眼仍在相互打鬥的靜君家奴和牢中獄吏,道:“那麽,靜君打算如何處理此事呢?”

靜君隔著木欄,瞅了一眼悠哉的坐在隔壁,還故意的迎著他的眼神燦然一笑地顧子沉。語音堅決的說道:“我要帶他回去。”

裴仲皺了皺眉頭,也同樣堅決道:“公子傷在牢內莫名受傷。裴仲不想推卸責任,隻要靜君大人肯給裴仲一個機會,裴仲自會將這件事情調查一個水落石出,給靜君大人和公子傷一個交代。但是,裴仲卻萬萬不會將顧子沉交給大人。”

靜君看向裴仲,沉聲道:“這件事情,還有什麽好調查的?我來的時候,傷兒就已經告訴我了,是昨晚顧子沉潛進他的牢房將他打傷。裴仲,你抓傷兒地時候,我沒有找你,因為我也知道你有你的立場,我楚圭雖然老了,卻並不喜歡倚老賣老,也不想自詡是什麽楚室宗親,跟那幫跳梁小醜似地妄想恢複什麽宗親的榮耀。楚室宗親的榮耀其實放到今天,也早就已經夠多的了,再沒有什麽好爭,平常的時候,對於世家的權力,我是能忍的也就忍了,不能忍的也還是忍了。我這輩子隻得了這麽一個兒子,平日裏頭也是寵溺慣了,我也知道他有不好。你們看在我的麵子上從未動過他,這點我楚圭知道,心裏也記得,所以哪怕你這回抓了他——別說抓他,就是打了——我楚圭也沒有什麽好說。可是……”靜君深深的吸了口氣,眼中已經現出淚光,“可是,你夜放顧子沉出牢,將我傷兒打到致殘。裴仲,你說,這口氣我要怎麽壓下去呢?”

裴仲聽到致殘二字,終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然而不論如何,他也知道,不論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今日他也絕對不能讓靜君將顧子沉帶走。於是裴仲隻是皺了皺眉頭,便堅定的說道:“公子傷在牢中受傷,裴仲難辭其咎,一定會給靜君大人一個交代。但是無論如何,裴仲不會讓靜君大人將顧子沉帶走。我想,靜君大人也不想要落得一個私自劫牢的罪名吧?”

靜君與裴仲靜靜的對峙了半晌,終於冷笑一聲道:“好,那我就看裴仲大人究竟能給我一個怎樣的交代。今天我可以不帶顧子沉走,但傷兒,無論如何我卻是要帶回去的。”

裴仲心下鬆了口氣,點頭道:“這是自然。”

靜君一聲令下,走廊的家奴才終於停了與獄吏的打鬥,有人抬來擔架,將公子傷小心帶走。

靜君離開之後,獄吏們自去收拾殘局,裴仲向獄吏之首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獄吏之首遲疑了一下,同樣滿臉迷惑的答道:“大人恕罪,小人等是在靜君大人帶人衝進了牢房之中,才察覺到公子傷受傷了的。當時公子子沉就呆在自己的牢內沒有異樣,而公子傷則一直蜷在另一間牢房的角落裏,而且光也昏暗,所以我們沒有注意。靜君大人進去的時候,已將大夫帶了過來。大夫過去,查看了公子傷,說是真的受了重傷,我們就將火把拿來,誰知一照,就見了他雙腿上都是血跡,人也是昏迷了。後來大夫將公子傷弄醒,公子傷便指著公子子沉說是他昨夜潛進牢內打的。可是小人真的查問了昨夜當值的差役,他們都說從未放公子子沉離開過牢房,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的狀況。……公子子沉也說他昨晚一覺睡到天亮,是今天靜君進來的時候才醒的……”

裴仲看向子沉,對方向他做了一個“我也什麽都不知”的表情。裴仲終於忍不住撫上額頭,這樣……難道要他去告訴靜君可能是鬼神作怪嗎?真是無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