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公廨。
這裏已經成了一個巨大的賬房。
十幾張桌子擺放在屋內四周,來來往往的都是賬房先生,這些人不停地計算著賬目,並將算好的數字送到楊長史手裏。
葉渡身邊兒放著一盆冰塊,愜意地閉著眼睛。
楊長史一臉看不慣這個喧賓奪主的家夥,但還是拿著扇子,給他慢吞吞地扇著。
周圍的書吏將眼前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嚇得臉色發白,但沒有一個人敢說什麽。
自從葉渡做了州城的主人,這衙門裏的小吏都跟著享了福氣。
不僅僅欠發的月錢,一次性補償到位,就連平日裏工作的地方,都給弄了冰塊,甚至於工作餐都準備了。
一日三餐,頓頓有葷有素,還有解暑的綠豆湯,小日子不知道多舒服。
這讓大家工作的積極性大為提高。
當然,也有很多眼熟的東西。
比如葉氏商行的利用蘆葦生產的紙張,大量從商城裏購買的炭素筆。
這些東西都非常好用,而且在商場裏的價格也不貴。
但葉渡不指望這些小玩意賺錢,隻是為了圖一個辦公更加便捷。
同時也是為了讓自己嘚瑟一下。
比如賬房先生手裏的算盤,現在還隻有雛形,但是經過他稍微一改造,大家劈裏啪啦翹起來,很多工作就變得極其順暢。
看到那些小吏一個個驚為天人的表情,這不比賺了十萬八萬的銅錢要來的舒爽。
隻是當葉渡和楊長史走到後花園的時候,楊長史的表情瞬間猙獰起來。
“什麽玩意?你要在白洋澱舉事?還要讓滄州州城暗中支持你?”楊長史瞪大了雙眼,震驚的聲調都尖細得如同內侍一般。
葉渡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你小點聲,你不怕全世界都聽見?”
楊長史氣得都要轉圈圈了,指著葉渡說道,“是我在做夢,還是你瘋了?你知道你要幹什麽嗎?”
“知道啊,不就是配合軍方,給河北道搞一搞亂子,讓朝廷不要著急裁軍。”葉渡朝著他得意的笑了笑,“我就是養寇自重的寇。”
“你看看,你不是想掙錢麽?以後你相中了那個世家大戶,你隻需要跟我說一聲,我便能率領千軍萬馬,直接光明正大的砸了他們家的大門。”
“以後再滄州看誰不順眼,我立刻能派兵去給你鎮壓了。”
“上哪兒找我這麽好的人去?”
楊長史又氣又好笑,怒道,“若是每個道都跟你這樣,怕聖人裁軍,動不動就來個養寇自中,那朝廷得亂成什麽樣子?到時候真的野心家,不得成了大氣候。”
葉渡一滯,然後笑吟吟地看著他,“你越來越上道了,難道天生就是禍害種子?”
“你胡說八道什麽?我看整個大乾,也就這群蠻子敢這麽胡作非為。”
“你看看你,平日裏就不知道多想想麽?無當軍那麽厲害,怎麽就滅不了梁山賊?他是真的沒本事麽?”
“你仔細算一算,這些年,朝廷花在無當軍上的錢財有多少?”
“那也不行!”楊長史眸子晃了晃,他意識到葉渡說的可能是真的,但依然一臉正色道,“你趕緊放下這個荒唐的念頭。”
“裁軍這事兒我早就聽說了,兵部郎中已經上路了,木已成舟的事情,不可逆轉,你別把自己扔掉坑裏。”
葉渡眨了眨眼,“裁完軍,數十萬突厥、契丹、靺鞨、庫裏奚聯軍**,別說你的刺史寶座,你不當漢奸就不錯了。”
楊長史非常嚴肅,盯著葉渡的眸子,說道,“我很愛大乾,我很這天下,但是做人必須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你現在是我最重要的合夥夥伴,我必須讓你跟我一樣清醒。”
“老葉,你別犯糊塗。你他娘的是要搞造反大業的人,你管朝廷的死活做什麽?”
“那些異族即便是來了,到時候搶劫完百姓,他們也是要走的,到時候你反而能更好地渾水摸魚。”
葉渡淡淡道,“還記得我之前問你,若是異族南下,到時候該如何嗎?”
楊長史點頭道,“我當然記得,就朝廷這麽瞎胡鬧,異族不南下才有鬼了。”
葉渡黯然歎息,“這也是我最看不起你們這群讀書人的地方了。你們沒跟異族交鋒過,根本不知道他們的狼子野心。你們一個個覺得,他們來這裏搶一波,早就要回去。”
“那我問你,萬一他們不回去呢?到時候真的做漢奸走狗麽?”
“即便是他們回去,你作為讀書人,就真的忍心看著老百姓們,被人欺負嗎?”
“他們繳納了賦稅和糧餉,就是讓你們拋棄著玩的嗎?”
楊長史的麵容上浮起愧疚之色,語氣悲傷道,“我有什麽辦法,我就是一個破長史,家族能給我的支援也不多。”
“現如今,朝堂上的相公們沆瀣一氣,即便是我想,那也是螳臂當車。”
葉渡笑了,“根本不用你去螳臂當車,去做事情的人是我,你隻需要配合我便是了。”
“楊長史,我從來不覺得我是什麽好人,佯裝賊人,搶人家的事情做了。偷偷地吸納流民為自己家的佃戶我也做了。甚至於,當初梁山賊偷偷的挖掘人肉出來賣,我知道之後,也沒有大發雷霆去處置他們。”
“但身為華夏兒郎,讓我看著萬千百姓沉淪在異族的鐵蹄下,我做不到。”
“如果我放任這一切進行下去,即便是有朝一日,我成了世家大族的族長,甚至於說,真的成了大氣候,裂土封王,但是我的看著那些百姓的屍骨,我也無法心安。”
“我的夥伴,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楊長史詫異的看了葉渡一眼,沉默的半晌,很是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葉渡笑著說道,“好了,我的心意已決,隻是通知你一下,讓你配合。”
“你個狗東西!”楊長史氣罵道。
“你且寬心,事情沒有那麽嚴重,我也隻是努力地去做一下試試。”
“若是事情根本成不了,我會果斷抽身出局。”
“至於愧疚,那就愧疚好了,不是好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勝者王侯敗者寇,可以用來寬慰人心麽。”
“我得趕在使者抵達河北道之前,準備起事。而你也辛苦下,就說河北道民亂頻發........”
楊長史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葉渡的決定。
他知道這個年輕人的性子,別看平日裏可以稍稍忍讓自己的爭權奪利。
但他一旦下定決心,任何人都無法阻擋他。
楊長史默默地看著他,說道,“別告訴我,你這一次的進攻目標,還是滄州?”
葉渡笑道,“暫時還沒有很好的進攻目標,我現在迫切的是搞一批梁山的裝備、旗鼓,總不能真的打著葉家的旗號去弄吧?”
“你的意思是.......假冒梁山賊?”
“梁山賊的名號響,一旦舉起反旗,則有無數的百姓願意投靠。”
楊長史愕然,“那萬一真的梁山賊來投靠怎麽辦?”
“來就來唄,願意配合的,留下,不願意配合的,就讓他們去死。”
“雖然咱們打著梁山賊的旗號做事,但絕對不能讓梁山賊的勢力滲透進來。”
楊長史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
“還有,我需要見一見劉一統.......”葉渡露出了猙獰之色,“一個軍方大佬想幹這種烏漆嘛黑的事情,竟然想要一毛不拔?這世上怎麽有那麽好的事情。”
“我不僅要糧食,還要武器,該給我的一分不能少。”
楊長史又氣又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葉渡,說實話,我真的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說你想要囤積實力做一番大事,你就偷偷摸摸地做。”
“你還有心思配合軍方搞什麽養寇自重。”
“你養寇自重也就養吧,你還有心情跟軍方索要好處?你們可是勢必要刀兵相見的.........”
葉渡一臉認真,“我就這麽說吧,此事他們若是想安然渡過難關,使得朝廷放下裁軍的心思,他們不想辦法掉層皮是不行的。”
“總不能朝廷兵馬一點損失都沒有,連戰連捷,還想著跟朝廷要條件吧?”
在這群窮得已經快要要飯的粗漢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葉渡的這番話,無論是從心底,還是從表情上,都是無比認真的。
狗日的,竟然敢要挾李噲。
說什麽,隻要不同意,大軍就要壓境,以謀反論處。
那咱們就真刀實槍的比畫比畫,讓你們知道知道,你們的隊伍,到底有多拉胯。
葉渡現在遇到的麻煩其實很多。
第一,就是自身的實力還沒來得及徹底消化,就要牽扯到外部的事情中去。而且還是軍方的破事兒,這會耽擱他實力的發展。但耽擱可以,不可以徹底中斷。
當然,軍方最後發展成什麽樣子,葉渡一點不關心。
說實話,他們人多也就頂多起到阻撓異族南下的作用,真的跟異族掰掰手腕,他們還真沒這個能力。
反正好處不能少,少了活幹不了。
其次,不能因為這件事情,將葉家暴露出來。
不充英雄好漢的說,現如今的葉渡,勢力非常渺小。理論上如果真的舉起反旗,朝廷動用國力,碾死他跟小螞蟻一樣。
再次,也是最重要的是,不能因為跟軍方的謀劃,讓天下真的亂起來。
不管如何,河北道都是漢人的河北道,絕對不能給異族機會。
同時,也不能給野心家們,真正的機會。
至少就目前的局勢而言,河北道不能真的亂。葉渡現在還沒有實力,去收拾一個殘破的河北道。
如果各路反賊風起雲湧,到時候受苦受難的肯定是老百姓。
想要完成跟軍方的合作,這三點都要照顧的到。
老實說,每一點都非常的困難,幾乎無法實現。
葉渡對此也沒有多少信心,眼下他能做的,隻能說盡人事聽老天爺的。
自私點來說,他也隻是想求個心安,讓心裏那個荒唐的執念趕緊死去。
哪怕事情不成,軍方依然裁員,對葉渡來說,他已經努力過了。
他可以去救蒼生,但絕對不可能把自己扔裏麵。
當然,吹牛逼的時候,還是要很誠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