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的生意做得非常大。
僅僅是州城之內,就有葉家的直營的大小服裝鋪子、雜貨鋪子、糧食鋪子三十餘家,此外還有掛著葉氏商行牌子的加盟戶。
儼然已經是一副龐然大物的模樣。
拿葉家直營的鋪子來說,每家都有五到八名夥計,當戰亂爆發時,這些夥計第一時間,將財物轉移,然後躲入先前準備的密室裏,保證自身的安全。
待戰事一結束,這些夥計便開始按照平日的演練,將存儲在鋪子之中的藥材和繃帶拿出來,救治傷員。
此時,一百多名夥計,就是一百多個大夫。
正在挨個為受傷的士兵收拾傷口。
用的是葉氏商行的酒精,清晰幹淨之後,吐沫上金瘡藥,然後纏上紗布。
動作如同行雲流水,非常專業。
葉渡隻是看了兩眼,便不再關注。
而是指揮著手下,押送俘虜,暫時尋地方關起來。
說實話,這一次農民起義雖然爆發得很突然,而且也給地方帶來了沉重的打擊。
但是對葉渡自己的打擊反而不大,甚至說給他幫了大忙。
因為猝不及防的戰事,不僅清掃了清河村周邊兒好幾個村子的大地主,同時連城裏的世家和有錢人都給收拾了不少。
這等於很大程度上,幫助葉渡掃平了對手。
到如今,有名氣的世家就剩下了沈家,夾著尾巴不敢出門。
葉渡剛才看了兩眼,大門都燒沒了,也沒見有人出來。
否則,以楊長史的脾氣,才不可能如此配合葉渡。
當然,剩下太多的世家大戶,葉渡想要如此簡單的控製滄州,也不可能。
所有人都在忙碌著,在百姓和清河村鄉兵的協同努力下,終於將城裏麵的大火給撲滅了。
這個時候,天已經開始蒙蒙發亮了。
根據葉渡的觀察,這群反賊,真的相當沒品。
他們入城之後,可以說是無差別攻擊,別管你有沒有錢,真的幾乎是如同蝗蟲過境一般,不給任何人幸免的機會。
隨著太陽升起,鄉親們也從驚慌之中回過味來,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得不去麵對親人的離世,哭泣聲響徹城池。
待到葉家的夥計,跟城裏的大夫將傷兵醫治完,葉渡對趙九說道,“趙九,你帶著幾位掌櫃,去咱們的鋪子裏,拿貨物出來,給那些沒有衣裳的鄉親們,發衣裳。”
昨晚反賊入城很急,如同狂風暴雨一般,很多人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就往外跑。
此時,很多人隻穿著中衣,甚至有些男人和老婦,赤身**地站在街道上,著實淒慘。
聞言,在場的掌櫃都若有所思的看了葉渡一眼。
畢竟有些店鋪,雖然加盟了葉氏商行,但是卻擁有一定的自主權,也需要自負盈虧的。
一下子要拿那麽多貨物出來,你們葉家給補償嗎?
若是你們葉家不補償,豈不是要我們自己承擔?
大家不敢公開質疑葉渡,但是不代表大家沒有情緒。
你葉渡昨夜做了英雄,也不至於今日要拿我們的錢收買人心吧?
但其中有幾家掌櫃卻似乎想到了什麽,其中一個孫姓掌櫃,朝著葉渡拱手道,“我們平日裏賺了百姓的錢,如今百姓落難,我們自然要幫襯一二。”
“不僅如此,我家還會拿出存糧,施粥賑濟百姓。”
“不過遭此劫難,不少夥計逃了,人手不夠,還望葉東家支援一二。”
嗯?
其他眾人一臉疑惑,麵帶詫異。
這位孫掌櫃可平日裏總是一副葉家抽成他們,讓他們賺的錢太少了的麵孔。
今日怎麽忽然換了模樣?
忽然孫掌櫃聽到身後有一陣咳嗦聲。
孫掌櫃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不遠處密密麻麻的士兵,以及麵帶崇敬之色的百姓。
眾人心中瞬間恍然。
原來如此。
昨日一戰,無數豪強大戶落難。
以後滄州的天要變一變顏色了。
念及此處,眾掌櫃紛紛上前,“我等願意捐獻衣物給城中困頓百姓,也願意賑災施粥。”
“如此,便有勞諸位了。”
葉渡微微一笑,然後喚來王老五,“統計好各家所花費的賑災物資,按照物資的多寡,記錄在冊,賑災物資多者,葉家優先提供商業上的支持。”
“是!”
王老五頷首道。
接著,葉渡又囑咐王老五道,“還有,用清河村的方式,聯係官府的書吏,統計好州城百姓的傷亡和損失。”
“沒有能力安葬親人的,沒有居所的,沒有糧食的,都要統計好,及早撫恤。”
王老五點點頭,轉身去辦。
待葉渡走後,一群掌櫃簇擁著回各家的店鋪。
其中一個掌櫃感慨道,“若是我們趙家有葉家的實力,現在怕是要騰飛了。”
聞言,一旁的另外一個掌櫃也是一臉羨慕,“我若是葉東家,這個時候,就該霸占滄州,就跟當初的沈家一樣。”
“學沈家?你覺得葉東家是蠢的嗎?”
另外一個掌櫃訕笑道,“也是,葉東家可不像是隻看中這點蠅頭小利的人。”
一位走的稍微慢一些的掌櫃,忍不住感慨說道,“是啊,這位葉東家本事非常人能比,胸襟與見識也古今少有。遙想昨夜,若不是他,恐怕偌大個滄州,已經化為灰燼。”
“別說是配合他拿出些許物資來賑災,便是將家產悉數獻上,我也心甘情願。”
“是是是。”眾人一頓附和,心裏想的卻是這個馬屁精從哪裏冒出來的?
……
葉家的一處直營鋪子內。
忙碌了一宿的葉渡沒有時間休息,坐在寬大的書房內,寫寫畫畫。
昨夜的農民起義,著實給他留下了一個大大的爛攤子。
蘇燦坐在一邊兒,安靜地喝著茶水。
許久之後,葉渡開口道,“蘇燦,你覺得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
蘇燦想了想說道,“如今天氣燥熱,應當抓緊將反賊的屍首掩埋,並輔以相應的消殺措施,否則容易導致瘟疫。”
葉渡緩緩點頭,對一名滄縣的小吏說道,“你叫什麽來著?”
小吏趕忙開口道,“小人李勃。”
“嗯,李勃,你速速去征召城中百姓,將所有反賊的屍體都搬運到城外的亂葬崗掩埋,凡參加的百姓,每人給銅錢五十文,另外管一頓飯。”
昨日的戰事,導致大量的反賊屍體堆砌在街上。
必須抓緊處理。
“遵命!”
小吏應了一聲,去王老五那裏支了錢,便匆匆地去了。
他前腳一走,劉參軍便領著一眾州衙的官吏進來了。
葉渡一臉疑惑的看著眼前眾人。
“葉.......”
劉參軍剛想開口,卻又頓住了。
以劉參軍的性子,本來想喊葉兄的,但是又想起了長史的教誨。
便笑著說道,“本官是來給葉大人道喜的。”
見狀,葉渡輕笑道,“我這銀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換來的卻是你們家長史的太平,何喜之有呢?”
劉參軍道,“我們家長史已經將昨夜之事,上奏朝廷,不僅陳述了反賊之凶悍,亦將葉大人之功績如實稟告。”
“且言明,如今賊情依然凶悍,隨時有卷土重來之可能,建議朝中大人允許你暫代縣令之職。”
聞言,葉渡哂笑道,“以村正之姿,進階為縣令,自古未有,你們家大人莫不是再說笑?”
劉參軍卻不在乎葉渡的嘲弄之意,連連點頭,“葉縣令,我們家大人可沒說笑,這特殊時節,當行特殊之事。如今折衝府李都尉在外禦敵,而滄縣自秦縣令往下,佐官、書吏戰死過半,餘者又多是無能之輩。”
“這偌大個滄縣,不能沒有管理吧?況且誰說您先前隻是村正了,我們家大人翻閱官冊,您先前明明是馬山鎮的鎮長鄉頭,升任縣令之事,也是合情合理。”
葉渡搖了搖頭,卻並未在多言什麽。
這個楊長史看樣子是真的不好把控。
為何?
這廝想法太多了。
自己都跟他說得明明白白。
他做他的長史,甚至未來是刺史,滄州名義上的老大。
而自己什麽都不用參與,做自己的無冕之王就好。
剩下的該怎麽合作就怎麽合作。
可這廝,一轉眼就奏請朝廷,讓自己做滄縣的縣令。而且還給自己搞了一個鄉頭的身份。
如今這個時候,一縣之令可是那麽好當的?
那麽多的難民,難道不需要處置?
這爛攤子是不是要加倍的努力去幫他處理?
而且葉渡還說不出什麽不滿的話來。
因為這個縣令,可以讓自己正規化。
很多事情做得合情合理。
從某些方麵來說,楊長史的行為對自己大有裨益。
但心裏不舒服是肯定的。
劉參軍來了之後,便坐在一旁,協理政務。
別看這個劉參軍打仗不怎麽樣,但是處理民政倒是一把好手。
難怪楊長史走到哪裏都要帶著他。
約莫一個多時辰的功夫,王老五去而複返,葉渡問道,“縣中百姓的傷亡和損失都統計的如何了?”
王老五說道,“東家,已經統計好了。”
一邊兒的劉參軍,連忙抬頭提醒道,“以後叫縣令,你們家老爺已經被保舉為縣令了。”
葉渡瞪了一眼劉參軍,看向王老五。
王老五身邊兒協同做事的書吏匯報道,“縣中百姓,因為反賊之亂,死者一千七百六十八人,重傷者二百九十七人,輕傷者,八百三十五人,此外還有一些百姓,昨夜並未返回縣城。”
“房屋燒毀五百六十三間,趙、周、喬、宋等幾家富戶士紳,家中被搶劫一空。”
“另外百姓幾乎家家財產被劫,米糧所剩無幾。”
葉渡繼續問道,“沈家呢?”
書吏回答道,“沈家房屋損害嚴重,但卻並無人員傷亡,前些時日,沈家家主病愈,已經率領不少沈家子弟南下去了安陵縣祭祖,一直未歸。”
葉渡聞言一愣,心道,“果然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朝廷這邊兒加稅一出,他就趕忙逃回安陵縣。”
“不過跑了也好,倒是省得自己尋他麻煩。”
當下葉渡繼續問道,“可追繳回錢米?”
王老五掏出冊子,“共追回錢五萬三千二十七貫,米一千三百石。”
這些錢米,一部分是百姓家的,另外一大部分是士紳豪強的。
換做先前,這些官吏,肯定會借機上下其手,發一筆橫財。
但這一次卻沒有人敢。
王老五領著軍隊跟著呢。
為何葉渡明明跟楊長史說了,自己回鄉下繼續做自己的事情,城裏交給他,依然要主持賑災呢?
就是擔心城裏的這幫子爛透了的官員,將本來陷入絕境之中的百姓,再給逼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