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傷得這麽重?

傷口還在往外滲著血,因為被雨水泡了,傷口格外猙獰。

季仲遠連忙把藥放在一邊,隨手捋了下被打濕的長發,拿起一旁幹淨的布巾輕輕擦拭那些深深的可怖的傷口,這些傷口縱橫交錯,像是被鞭子抽打過,肩頭還有淤青,看上去不知是被什麽東西打了。

這是要把人往死裏打的架勢,什麽仇什麽怨,季仲遠皺著眉頭,打開一瓶止血藥,輕輕敷在一道血淋淋的傷口上。

這藥似乎烈了些,趴著的人在昏迷中嗚嗚咽咽地哼叫起來,季仲遠連忙輕輕按住他完好的部分皮膚,哄道:“別亂動,給你上藥呢。”

那人迷迷瞪瞪側過臉來,雙眼還是緊緊閉著,卻能看見眉心一抹淺紅,季仲遠一愣,這不是白天見到的那個少年嗎?

這會兒臉倒是幹淨了,可是情況卻更慘了,他麵色潮紅,顯然是發起熱來了,看上去神智已經不太清晰,凶險萬分。

這時,一陣推門聲響起,緊接著一聲驚呼:“阿遠,你這是幹什麽!”

季仲遠回頭,卻見周嬸半濕著身子,錯愕的站在門口看著他。

還以為是怪自己擅自進了屋子,季仲遠連忙解釋:“我來送藥,見你們都不在,怕耽誤了,便自己來給他上藥了。”

誰知周嬸惶恐的點並不在這裏,她一把拉住季仲遠,頗有些氣急敗壞道:“你傻了啊,他是個雙兒!”

季仲遠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後麵有人跟著驚叫:“你看了人家雙兒的身子?”

季仲遠一抬頭,才看見周嬸身後還跟了個年紀輕點的婦人。

他突然驚醒,這個世界的性別問題!雙兒在倫理方麵一直是被當作女孩兒看的,這個保守的世界,他一個大男人看了人家的身體——還上手了——就是玷汙!

他愣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直沒有這個雙兒的性別概念,把那個少年當男孩看,卻忘了男女大妨,忘了這個世界的保守!

周嬸身後跟著的,是裏正家的兒媳,當時就跺著腳放下手中藥,去找裏正了,周嬸也頭疼不已,便說:“你先在正屋坐著,我去找你娘來。”

說著,把季仲遠推到外屋,讓他坐下,然後飛快地去請了樊雨花過來。

不一會兒,所有人都到齊了,季伯山也跟著來了,樊雨花緊緊握著季仲遠的肩膀,輕聲說:“兒子,不怕,這不是你的錯。”

季仲遠眉頭緊蹙,抬頭問樊雨花:“娘,他們會怎麽辦?”

樊雨花搖搖頭:“不知道,得看裏正怎麽說。”

季伯山道:“阿遠是好心,又不是故意的,不會怎麽樣的。”

這邊說著定心的話,那邊的裏正已經問完了周嬸的話,過來問季仲遠幾句,又問了樊雨花一些細節,之後便沉思了一會兒說:“周家的去季家時隻說是自家侄子受了傷,並沒有說是個雙兒,仲遠來的時候周家沒人,一時心急摸了人家的身子,是好心,也是不知情,不能說他有罪。”

季仲遠心裏稍微放寬,又聽裏正說:“隻是雙兒畢竟是雙兒,你摸了人家身子,這孩子就再不能嫁人,就算放回家去,家裏人也容不下他,他這輩子就完了,我看你們這一出倒也是有緣,仲遠呐,你可願娶了他?”

季仲遠如遭雷擊,娶了他?

樊雨花比他反應還激烈,嘴快道:“這怎麽行,那是個不能生的雙兒啊,也不知道是什麽人家什麽品性,我們不能娶啊!”

季伯山也說:“就是啊裏正叔,這嫁娶是大事,不是隨便啊!”

裏正搖搖頭,對周嬸使了個眼色,周嬸歎了一口氣,說:“雨花,他叫田小野,是我一個遠房侄子,他娘在他四歲時便沒了,他爹娶了後娘,有了個能生的雙兒,對他便是萬分嫌棄,動輒打罵,我勸過幾次,奈何家裏那位不在了,我這個嬸子怎麽好老去說,今兒個夜裏,他是被家裏打得狠了,才跑出來向我求救,我看他已經快不行了,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小野懂事,也勤快,是個好孩子,但你們也看到了,他眉間那紅記淡得很,確實不能生,你們若是不想要,我便留他在家當自己孩子養著。”

樊雨花微微鬆一口氣,抹了把汗道:“既然你能養著,我們就不摻合了,仲遠還年輕,我們家日子會越來越好,可不能斷了我家香火啊。”

裏正抽著旱煙不說話,周嬸歎了口氣,去裏屋照顧田小野去了,樊雨花請示過裏正,就準備帶季仲遠回去。

卻不料一直眉頭緊鎖的季仲遠突然問道:“要是他家裏人來尋呢?”

樊雨花腳步一頓:“什麽?”

裏正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他爹要他回去,那自然誰也不能留他。”

可是他爹是個能把他打死的畜生啊!

季仲遠又問:“他爹要是知道了今晚的事會怎麽樣?”

裏正抽了口煙,不說話了。

季仲遠又看向樊雨花,樊雨花也不說話了,撇過頭去不看他。

有些話女人不好說,男人確實知道的,季伯山輕聲道:“多半是打死,或是賣去……那種地方。”

被玷汙了的雙兒沒有任何價值,還會讓家族蒙羞,一般的家庭都會將這樣的孩子拒之門外,有些腦子不好的,甚至會賣掉他們,換一筆錢。

也就是說,若是自己不娶他,這少年幾乎就被判了死刑。

季仲遠閉了下眼睛又睜開,認真地說道:“若是他願意,我便娶他。”

一石驚起千層浪!

樊雨花長大了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裏正停了旱煙,深深看向他,啞著嗓子問:“你當真這麽想?”

“是。”季仲遠說道:“終究是我唐突,毀了人家聲譽,我自然是要付起責任的,若是他願意,我便娶了他,若是瞧不上我,就讓他找個住處,我養著他。”

裏正半晌沒說話,最終歎了口氣,說:“好孩子,那就這樣吧。”

樊雨花哀嚎一聲,重重砸在季仲遠肩頭,她要氣死了,隻恨自己沒有堅持來送藥,這就陰差陽錯,把孩子的終身給耽擱了,娶個不能生的雙兒,對於一個家庭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

季仲遠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沒事的娘。”

樊雨花簌簌落淚,搖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

事情就這麽了了,季仲遠又找到裏正,為自己惹的禍道歉,又給出了個主意,裏正點點頭便走了,等到天亮,這件事情就會演變為季仲遠俠義救人,田小野以身相許,築就一段美好姻緣的佳話,隻是……

季仲遠臨走前看向微亮的屋內,為那個漂亮少年的命運感到悲哀,這是一個性別歧視嚴重的年代,田小野在昏迷中便被無幹的外人定了終身大事,決定了後半生的命運,他才是真正的悲劇。

季家的氣氛在一個雨夜之後變得凝重起來,樊雨花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愁眉苦臉不說話,誰也不敢惹她,也就季仲遠敢與她說上兩句,安撫一番。

過了兩日,丁老頭喊季仲遠上山,他也知道了這件事,隻說這件事裏誰都沒錯,怪就怪這世道,吃人。

季仲遠上山之前,田小野還沒有醒過來,在季仲遠走後第二天,才慢慢轉醒,稍微吃了點東西,就知道了自己被男人摸了,隻能嫁給那混蛋做夫郎的事情,悶悶地抱著藥碗在床頭沉默了好一會兒。

田家人倒是來找過,但是聽說被前山村村霸霸占了去,便不敢吱聲了,畢竟季仲遠砍杜香枝家門的時候,所有人都被嚇得不輕,田家欺軟怕硬,自是不敢惹。

田小野知道後,問周嬸道:“他……就是那天去砍李家的那個人嗎?”

周嬸點點頭,安撫道:“仲遠是混了點,但是對家裏人是好的。”

田小野又沉默了許久,說:“他隻要別像我爹那樣打我,我就知足了。”

周嬸歎氣,摸摸少年的頭發,說:“不怕,他娘是個好心的,不會讓他打的。”

田小野把頭埋在膝蓋間,不久,便見他身子一抽一抽的,明顯是在哭了,他不怕挨打,村裏打女人打夫郎的男人多著呢,但是是真的很怕被毒打,像他爹他後娘他弟弟那樣,往死裏打……

真的,很疼啊……

至於其他,田小野並沒有抱很大的希望,有口飯吃,在哪裏都是活著,他習慣了睡柴房,習慣了做繁重的農活,習慣了冬天挨凍,夏天被蚊蟲咬,早已對此麻木。

季仲遠這一次上山足足待了半個月才回來,這一次,丁獵戶將大半的狩獵經驗都傳給了他,一老一小在山林間霍霍了半個月,拉了兩個大板車回來,可謂收獲頗豐。

這次回來,丁獵戶隻要了幾隻兔子,他急著去看著閨女,要跟妻子收拾東西趕緊出發,其他的東西都給了季仲遠,而這裏麵的不少,都是季仲遠自己的獵捕到的,他很有耐心,體力也跟得上,學起來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