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遠察覺出田小野的不對,心事重重地帶著他回了客棧,進了房間,關上門坐下,又拿了塊糕點給他。

“發生什麽事了?”他輕聲問道。

田小野咬咬唇,說:“我覺得小宛兒過得不好。”

“他可是名角,怎會不好?”

“他……隻有一件春裝,而且……”田小野找到了話頭,把布莊裏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又說了自己的推測。

“我想,小宛兒是一直在養著那個男人,供他讀書,供他吃穿,甚至苛待自己,省下錢來優待他,這也太委屈了。”

季仲遠想了想,說:“確實讓人難以接受,我看他是個單純天真的孩子,若是被男人這樣壓榨,我也想幫幫他。”

田小野連忙說:“咱們可以雇他到咱們鋪子來。”

“寶貝兒你先別急。”季仲遠捏起他的手,將他整個人都攬入懷中,“在你為他做任何事之前,務必要搞清楚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田小野被他一聲“寶貝兒”喊得渾身起雞皮,紅著臉縮在他懷裏,輕輕掙紮了下,小聲問道:“什麽問題?”

“他是否需要你的幫助。”

田小野錯愕道:“他過得那麽辛苦,怎麽會不需要?”

季仲遠笑道:“你和他隻見過兩次,今天才說上話,又怎麽能確定自己了解他的內心呢,或許他深愛著那個男人,並不覺得自己苦呢?”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你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評判別人的生活,你既然那麽想幫他,明天就試試旁敲側擊,試探下他的心意,隻要他想離開,咱們鋪子完全可以接受他。”

田小野沉默了許久,仔細想想季仲遠的話,又想到自己剛嫁到季家時,僅僅是因為婚後第一天去河邊洗衣服,就被認為是被季仲遠苛待,甚至有人斷言他不日就會挨打……

可是事實上卻是,季家待他很好,季仲遠不僅不會打他,反而一直護著他寵著他,如今他們的生活科比村裏人好上太多,那些風言風語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所以如果小宛兒是那時候的自己呢?

季仲遠說的沒錯,他們確實不熟,不該這樣武斷地下結論。

但他真的很在意小宛兒,傾蓋如故,有些人就是一見麵就合拍,就知道能成為好朋友,所以他還是想確認一下,按照季仲遠說的,第二天再去旁敲側擊一下。

季仲遠見他不再發愁,這才放下心來,晚飯吃地飽,但是這會兒忍不住嘴饞,饞街上的小吃,於是就又軟磨硬泡,拉著田小野上了街。

這會兒夜市最是熱鬧,羊肉串燒豆腐,仙豆糕和菜餅子,各色各樣的小吃攤都忙得熱火朝天,季仲遠帶著田小野從頭吃到尾,又強行從尾撐到頭,這才打著飽嗝回了客棧。

“太幸福了,我們就該在縣城定居,每天這樣吃。”季仲遠摸著滿足的肚皮說。

“那豈不是吃成大胖子了。”田小野吃得也不少,小吃實在美味,大多數他都從未見過,根本無法抗拒這樣的**。

“胖點好啊,胖點有福氣,總比瘦巴巴的好。”季仲遠叫了夥計送來洗澡水。

兩個人洗了澡,又坐在窗前說了會兒話,季仲遠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吃了不少羊肉,有些上火。

於是不容分說,拉著人就壓在了**……

全然不在意客棧的牆是否足夠厚。

第二日兩人又睡到了近中午,他們平時辛勞無比,全年無假,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一定要好好放鬆下。

大堂裏吃午飯的人還不多,季仲遠就帶著白娘子傳奇去了南豐紙貨鋪子。

田小野沒有跟去,要了碗甜粥在房間裏小口吃。

昨晚季仲遠折騰大半夜才泄了火,他十分地吃不消……

雖然昨晚他瘋狂地歡愉著。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田小野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問:“誰啊?”

季仲遠把他當成三歲小孩,不許他隨便給人開門,生怕被人綁了去。

門外是小宛兒的聲音,這讓田小野頗為意外,他打開門,就見小宛兒歡快地走進來,他換了春裝,一身洗得邊緣毛糙的淺綠色長袍,顯得人清爽又甜美。

“昨天你說明天就要走,我怕來不及,給你帶些好吃的。”

“什麽好吃的?”田小野也來了興趣。

小宛兒坐到桌前,打開懷裏小心翼翼護著的小紙包,十來個紅彤彤的小果子露了出來。

“草莓?”田小野驚喜道,“你從哪兒弄來的?”

這可不是吃草莓的季節啊!

“班子裏的師父在屋子裏栽了三盆,我每天守著,才得了十二顆果子,可好吃了。”小宛兒頗為自豪。

田小野歡喜道:“這草莓長得可真好,你也吃呀。”

“我不吃,都給你,那苗子上還有呢,過兩天就能熟。”小宛兒憨笑著。

他沒有告訴田小野,師父可寶貝這幾棵草莓,就算是他也不能多摘,他這次摘了這麽多,師父定是不會讓他再進屋的。

田小野吃掉一顆,清亮甘甜的汁水順著喉嚨而下,整個人都仿佛染上了草莓香。

“真好吃,你快吃。”田小野硬是拿了一枚果子,塞進小宛兒嘴裏。

小宛兒隻好吃下,他也被這果子的滋味征服,眯著眼睛道:“真好吃,你對我可真好。”

田小野心神一動,接話道:“因為我喜歡你呀,可惜我明天就要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來。”

小宛兒也頗為傷感,他沒有幾個朋友,身邊雙兒也不多,遇到個可心的,還不能常見。

田小野見他黯然的模樣,趁熱打鐵道:“要不,你跟我去鎮上吧,鎮上東西雖然沒有縣城多,但是我們可以一起做點心吃,還可以去山裏玩。”

“啊?”小宛兒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不行啊,我是戲班子的人,不能亂跑的,何況少文哥在這裏,他需要我照顧。”

“他一個大男人,你還擔心他不能照顧自己?”

“你不知道,少文哥從小就愛讀書,每天都泡在書裏,一心想考功名呢,我爹娘死得早,還好找到了戲班子收留我,我們來縣城的時候,他爹娘就把他托付給我了,讓我好好照顧他,要供他讀書,他可有前程呢。”

田小野如遭雷劈,他一直以為小宛兒和鍾少文是相依為命的苦命鴛鴦,卻沒想到鍾家父母健在,隻是厚著臉皮讓未過門的夫郎養活自己的兒子而已。

他忍了又忍,實在忍無可忍,直說道:“可是這樣,你不辛苦嗎?”

小宛兒笑著搖搖頭,道:“有時候是會有點辛苦,但是我願意啊,他是我未來的夫君,就是我的家人,我再苦再累,都是為自己家人,沒什麽可抱怨的。”

田小野心疼地拉著小宛兒的手說:“你……你還沒過門,你和他……可有……可有過那個……”

小宛兒一下子就明白了田小野的意思,臉紅地像成熟的草莓,小聲說:“少文哥說喜歡我,還說早晚都是他的……他的人……所以我們……”

田小野要哭了,他心急如焚,卻不知該怎麽勸小宛兒。

小宛兒卻溫柔地看著他說:“我知道你為我擔心,這些年也有人說過少文哥不是良配,但是我相信,他那麽有才華,一定會有出頭之日的,苦日子總會結束,等他考上秀才,我們就能成親了,到時候,日子就好過啦。”

他說得信心滿滿,甚至連田小野都覺得要信了,但其實心裏苦不苦他自己知道,他雖然愛鍾少文的才華,卻也曾幻想過自己的男人是個普通的貨郎,兩人過著清貧卻恩愛的日子,其實未嚐不是一種幸福。

小宛兒沒有待多久就離開了,午飯時間是他的工作時間,他要到桌席間唱曲兒賺錢去。

那邊季仲遠談好了價格,二十本簡裝白娘子傳奇五天後就能印出來,到時候還是放一些在廣福來賣,再拿五本放他的雜貨鋪子裏賣。

他一回到客棧,田小野就跑來跟他說小宛兒的事情,他心中焦灼,眼圈兒都紅了。

季仲遠聽完覺得有點奇怪,小宛兒從小混跡於市井之中,不至於這麽戀愛腦,他看上去也不傻啊,季仲遠越琢磨越是覺得這裏麵有事,便叫夥計端了兩碗麵上來吃,趁著送飯的時間,悄悄問了夥計小宛兒的事情。

小宛兒和張掌櫃相熟,他的事情張掌櫃很清楚,隻是張掌櫃這會兒忙著,季仲遠便尋思問問夥計,或許他也知道。

果然,小夥計惋惜地歎了一聲,說:“原是背後不好議論人,但您是掌櫃的的朋友,說說也無妨,那小宛兒遇上鍾少文,就是來還債的。”

“這怎麽說?”

“小宛兒的爹娘在年輕的時候十分落魄,據說快餓死的時候,被鍾家施舍了一塊餅,這才活了下來,後來他們在村子裏紮下根來,因為救命之恩,和鍾家走得很近,再後來,兩家女人同時懷孕,便說好若是異性別的,就讓兩個孩子結親。”

“可是這小宛兒的爹娘命不好,小宛兒七歲那年,雙雙死於饑荒,小宛兒流落街頭,偶然間被祥雲班撿到,班主看他是個好苗子,便開始教他唱戲,小宛兒也爭氣,十三歲就成了角兒,一開始還沒有這麽紅,但是也是一天好過一天,這時候,鍾家把鍾少文送了過來,說是城裏讀書人多,書也多,要讓鍾少文在城裏讀書考功名。”

“這之後鍾家就再沒給過銀子,全靠小宛兒一人養著鍾少文,鍾少文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成天就知道念書,前些年考了一次,沒考上,準備今年再考呢,唉,小宛兒爹娘在世時就告訴小宛兒鍾家是恩人,要報恩,鍾家就認準了這孩子不會不聽爹娘話,心眼也純善,就說兩人的娃娃親,又拿救命之恩一壓,小宛兒就徹底成了他家的人了。”

“可這哪是家人呢,小宛兒瘦瘦弱弱,吃不飽穿不暖,鍾少文養得白白嫩嫩,讀書寫字要用好紙,把小宛兒掏得一幹二淨,這分明就是還債的奴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