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遠對乞兒說:“我看你心地善良,人也算樸實,既然你願意,那就留下來吧,你就跟著我夫郎,他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自己長點眼力見。”

“哎好的,謝大爺,哦不,謝東家,謝東家!”乞兒感激不盡,跪在地上直磕頭,她從六歲開始乞討為生,已經饑寒交迫衣不蔽體了五年,這五年的苦澀生活,到此終於有了終結的轉機,她在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伺候好東家夫郎,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定。

等吃完飯,田小野把兩個姑娘帶去洗漱,趙吉祥才找到機會給季仲遠道謝又道歉。

季仲遠拍拍他,說:“你是我的好兄弟,我幫你是應該的,今晚我沒有生氣,這些以後都是你的家務事,你自己要多費心了。”

“是啊,明日一早就找房子去,唉。”趙吉祥歎了口氣,雖然他的工錢不低,季仲遠給自己人向來大方,但是也沒有特別高,在這鎮上租了房子就得花去大半,還要負擔妹妹的吃飯穿衣,各種開銷可真是捉襟見肘了。

季仲遠也沒有提要幫他,他對趙吉祥已經足夠仁義了,沒理由去養他全家,更何況,在這次夜戰中,他們兩人也不是一點傷都沒受。

趙吉祥右邊胳膊挨了好幾棍,這會兒還軟綿綿的使不上勁,季仲遠讓他趕緊去休息,又讓譚二福給他上藥。

他自己則回了房間,田小野讓兩個姑娘在那洗澡,自己跟著季仲遠回了屋,快手快腳地打了水給季仲遠洗臉。

季仲遠仔仔細細把自己洗幹淨了,田小野出門把水倒了,那水都是粉色的,看著都心驚。

一回屋,就見季仲遠光著膀子坐在床邊對自己笑:“小野,幫我上點藥。”

田小野立刻被嚇到,連忙走過去問:“傷到哪兒了,重不重?”

季仲遠笑笑,說:“肩膀後麵,挨了一棍子,不是很重,就是我自己夠不到。”

田小野舉著油燈湊過去看,就見一條紫紅的粗粗的血印子,登時就慌了:“怎麽不重,我得找郎中去!”

季仲遠連忙拉住他,安慰道:“真的不重,看著嚇人,其實就是皮肉傷,抹點藥幾天就下去了。”

田小野將信將疑,但還是取了跌打損傷的藥膏,給季仲遠輕輕地抹在了傷處,藥膏清涼,季仲遠的傷火辣辣地疼,這一抹上,他忍不住嘶了一口氣,田小野立刻就不敢動了。

過了一秒鍾,更加輕柔的手指摸上了季仲遠的背。

一直觸到了季仲遠柔軟的心底。

上完藥,田小野又取了紗布給他包上,細白的小手在他胸前背後來回穿梭,看得人眼熱。

季仲遠忍了忍,沒忍住,在某一次的穿梭中,抓住了那隻手。

田小野嚇了一跳,心中又開始小鹿亂撞,他怯怯地抬頭看季仲遠,隻見季仲遠把他的手翻了個個,仔細看了看,說:“養回來了。”

“咦?”

“你剛嫁給我的時候,手心好多繭子,這會兒已經沒有多少了。”

田小野還從未留意這個,低頭看自己的手,果然比之前白嫩了許多,想想自己嫁人後的日子,不禁幸福地說道:“你又不讓我幹活,哪來的繭子。”

季仲遠笑道:“你也沒少幹活。”

說罷,他放開了田小野的手,任由他給自己係好繃帶,又看著他取了幹淨的衣服幫自己換上,蹲在身前係衣服帶子,小心翼翼,輕手輕腳,生怕弄疼了自己,就好像自己這個粗糙的一米九的大漢是個什麽中看不中用的瓷器擺件,一碰就碎。

換好了衣服,譚二福在門外敲門,說是兩個姑娘都出來了。

季仲遠便帶著田小野去了前屋,就見趙如意坐在椅子上打哈欠,她身邊站著一個黑黑瘦瘦的姑娘,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自己。

原來蓬頭垢麵不覺得什麽,如今洗幹淨了,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挽起了頭發,所有人才發現這個瘦瘦小小的女人還不能被稱作女人,隻是個小孩子而已。

季仲遠有點吃驚:“你叫什麽名字?”

乞兒低著頭,小聲說:“我娘叫我丫頭,我娘死了,我就沒有名字了。”

“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嗎?”

“知道,我十一歲了。”

“你這倒是記得清,我看你隻有八九歲的樣子,確定沒記錯?”季仲遠打趣她道。

“沒有,我就是十一歲。”乞兒的堅定出人意料,“我六歲的時候娘死了,爹娶了後娘,後娘把我趕出家門,我就開始要飯,那時候有老花子和我說過,等我長到十四歲,就能去窯子裏了,到時候就有飯吃,有漂亮衣服穿,還有錢花,所以我一直數著呢。”

她童言無忌,屋子裏的人卻集體沉默,所有人都因為這短短幾句話陷入沉重的悲痛中,一個六歲的小女孩,生活之苦讓她唯一的心願就是進窯子,為了一口飯,出賣自己的底線,該是多麽可悲可憐。

“你現在還想去窯子麽?”季仲遠問道。

乞兒搖搖頭:“不去了,我那時候老想著去窯子,也不知道裏麵是幹什麽的,就總是在外麵轉悠,後來就懂了,還看見後門有時候會有人裹著草席子被抬出來,我聽老花子說那是被玩壞的女人,死了,我就不想去了,我不想死。”

唉——

季仲遠走過去摸摸乞兒的頭,心中充滿憐憫。

乞兒比季雲朵還要小,他以前覺得季雲朵就挺辛苦,小小年紀就失去了童年,幫著家裏幹活,也少有新衣服穿,如今對比乞兒,季雲朵的日子真的是不錯了,至少沒有餓過她,也沒有打過罵過她,還有娘護著愛著,哥哥嫂嫂有好吃的也會想著她,小小年紀天真可愛,還是樊雨花刻意帶著她經曆一些事,才能幫著她認清社會,慢慢長大。

他看著瘦不拉幾的小乞兒,溫和地說:“你以後就叫飛燕吧,希望你能像燕子一樣飛躍苦難,一往無前,你跟著我夫郎幹,隻要好好幹活,別動歪腦筋,有你吃喝。”

“好,我一定好好幹活。”飛燕堅定地說道。

“但在這之前,你得處理一下你的頭發。”

飛燕在乞丐堆裏滾了五年,身上髒臭或許可以洗掉,頭發裏的跳蚤虱子可不好洗,季仲遠向來對衛生要求高,店裏還經營著飲食業,無論如何都容不下一個滿頭虱子,渾身跳蚤的人。

“我明天去廣濟堂買些去蟲的藥水,給她好好洗洗。”譚二福提議道。

季仲遠點點頭,說:“大家都回去睡吧,今晚折騰一宿,明天晚半個時辰開門。”

趙如意舍不得離開哥哥,非要趙吉祥陪她睡,但是趙吉祥和譚二福一個屋,總是不方便,幾番爭執,譚二福主動抱著鋪蓋去了樓下,在鋪子的地板上打了地鋪,這才得以消停。

季仲遠悄悄放下後門門簾,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了眼裏,卻沒有說什麽。

田小野跟著季仲遠回了房間,輕聲吐槽:“吉祥的妹妹有點不懂事了,現在天還那麽冷,二福在一樓地板怎麽睡得好。”

一樓地板是石板地,也沒有火盆,譚二福這一夜必定不好過,但是趙如意壓根沒有為他考慮過,隻一味的人性,趙吉祥向來機靈,辦事細致,不可能沒想到這點,但是他還是縱容了妹妹。

這讓這對兄妹在田小野心裏的印象分大打折扣。

季仲遠也陷入了沉思,他坐在床邊低聲說:“吉祥是個混混,有案底的,人雖然機靈,卻不是個忠厚的,我信他對我忠誠,但不信他的人品,二福是個敦厚的,話少能幹活,卻少了機靈和活絡,做事總是一板一眼,沒有創新,這兩人各有所長,各有所短,就看我們怎麽用。”

“我不懂。”

“小野,咱們是開店,又不是娶媳婦,要懂得取舍,他們現在都住在鋪子裏,我們隔得近了,所以你會覺得有各種問題,但是你拋開私生活想想,他們兩個人都對鋪子忠誠,都肯吃苦,能下力氣,從不抱怨,這樣的員工已經算可以,另外,做掌櫃的做東家的,對員工本就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依賴,還有對他們的監管責任,以及取舍,合理安排等等,吉祥心思活泛,我打算讓他多對外跑,做銷售拉生意,二福敦厚老實,我想讓他做財務,他必定不敢貪一絲一毫。”

“原來是這樣,我現在覺得開鋪子累,不僅僅是幹活累,還有心累。”田小野嘟囔著。

季仲遠笑了一會兒,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也得長點心,別讓這些江湖老油子騙了,你知道我為什麽記著給你找幫手嗎?”

“為什麽?不是因為廚房活多,我們總要半夜起來嗎?”

“有這方麵原因,但也不完全是,小野,你要記住,你是東家夫郎,你的地位在所有人之上,你可以平易近人,可以和藹可親,但是絕不能忘了身份,去做夥計們做的活,甚至為他們服務,比如煮菜做飯,這本就不該是你幹的活,隻是店鋪裏實在太忙,所以才暫時讓你幹,既然飛燕來了,以後就讓她幹吧。”

“我煮菜也不累呀。”

“不是累不累的問題,是身份,你是東家,他們可以敬你愛你喜歡你親近你,但是也必須要怕你,不然你怎麽去管他們,如何讓他們服氣?”

田小野愣住,他把這番話在心裏琢磨許久,突然代入了婆媳關係,樊雨花待他好,所以他親近她敬愛她把她當親娘看,但是不得不承認,他也很怕她,怕她那張嘴,也怕她發脾氣,更怕她把自己趕出家門,因為她有那個權力,所以他很聽樊雨花的話,甚至還會很想去討好她,讓她覺得自己有用些。

原來,東家對夥計,也是如此啊!

他點點頭:“我明白了,就讓飛燕做吧,我明天就教她”

季仲遠笑笑,說:“你是不是還想去給譚二福送個火盆?”

田小野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季仲遠笑道:“我還不知道你嗎,好啦,睡吧,火盆不用送,東家不管這麽細,對夥計有三分好就可以了,慢慢的你就知道了。”

田小野縮進被窩,睜著眼想季仲遠說的話,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他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