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大雨不停,嘈雜的雨聲吵得人腦仁疼。

兄弟倆臨走前把賣獵物的錢交給了樊雨花,樊雨花隻留了五兩銀子,其餘的讓他們自己去分,季仲遠堅持一人一半,季伯山推辭不掉,隻好拿了一半回去。

這一次,季仲遠手裏有了三兩多銀子,這可是頗為豐厚的家底,他心中歡喜,對田小野說:“櫃子裏麵最下層有個暗格,你把錢放裏麵壇子裏。”

田小野啊了一聲,難以置信地說道:“你讓我放錢?”

“對啊,怎麽了?”季仲遠疑惑道。

田小野便沒有說什麽,蹲下身子找到了那個小壇子,把錢放了進去,原本裏麵就還有一吊錢,這會兒差不多有五兩銀子了。

就在田小野要放回去時,季仲遠一手拿了過來,搖了搖,聽著裏麵清脆的響聲,滿意道:“鎮上的鋪子一個月租金要差不多二兩銀子,等攢夠二十兩,咱們就去租個鋪麵,帶院子的那種,全家都搬到鎮上去。”

田小野嚇了一跳,除了嫁人,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北山村,鎮子更是想都不敢想的遠方。

季仲遠卻還有些嫌棄,自顧自地說:“大哥之前去過縣城,說是縣城裏人更有錢,更繁華,就是物價太高,要是在縣城租個鋪麵,怕是要十幾兩一個月,咱們家底不行,不然真想搬去縣城住。”

田小野目瞪口呆,半天才說道:“我從沒聽說村裏人能去縣城住的。”

季仲遠摸摸下巴,心說縣城他也不一定滿意,畢竟是在現代化城市中出生長大的人。不過他也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縣城是什麽樣的,也不好多說,隻是從來的第一天就已經下定決心,絕對不能在這個窮苦的小村子裏過一生,縣城是基礎配置,甚至不是標配。

這些不能和田小野說,他隻能告訴他:“我大哥前段時間幫人搬家去過縣城,說是從咱們村子去了鎮上,再從鎮上往北走一整天,就能見到縣城的城牆了。”

“城牆是什麽呀?”田小野好奇道。

“就是一堵結實的石牆,把整座城都圍起來。”

“哈?那得多大的一堵牆啊!”

“很大很長很高,縣城裏的人就在城牆裏生活,他們開鋪子,做生意,也有當官的,員外郎,他們的街上有數不清的胭脂鋪子、布莊、酒家、雜貨鋪、書鋪還有很多我們想不到的店麵,大哥說他那次去還差點迷路,因為縣城真的太大了,道路太多,人也多,不過東西也貴,一串糖葫蘆就得五六文錢,若是買澡豆香胰子之類的,那都得用銀子。”

“澡豆香胰子是什麽?”

“洗澡用的。”

“他們為什麽不用皂莢和草木灰?”

季仲遠笑了,田小野一臉純真好奇望著他,看上去像是沒有經過開發的原始山林,那麽幹淨純粹——也那麽無知。

他戳戳田小野的額頭,說:“因為香胰子洗得幹淨還香,對皮膚也好。”

“啊?”田小野被晃了一下,往後縮了縮,大概是堂屋那一出讓他徹底卸下心防,把自己當作了季家人,所以說的話也多了起來。

“那縣城裏的人在哪兒種地呢?”

“他們不種地,但是一般都有地,在郊外,許多商人或者做官的,都會雇人看管種植。”

“種地還要花錢雇人?他們自己不能種嗎?”

“他們要用這些時間經商賺錢,比起他們能賺到的錢,雇工的錢不過是九牛一毛。”

田小野眼睛越瞪越大,在季仲遠這裏,他第一次聽到了與自己十幾年生活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從小便在村子種地幹活,掙紮求生,眼界和思想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狹隘,這一刻,田小野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和季仲遠的差距,坐在床頭抱著錢罐子的季仲遠一下子便成了他心中高不可攀的對象。

他有些懊惱,卻又忍不住向季仲遠問更多,他太渴望知道那些山外世界的事情了,好似發現新大陸一般興奮,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原來是常小惠來喊田小野做飯去。

田小野意猶未盡地跟著她走了,今天晚上做甜湯喝,這是樊雨花定下的食譜,沒有她的批準,媳婦夫郎是不敢隨便做飯吃的。

甜湯就用季仲遠和季伯山從山上挖的那種植物塊根來做,季伯山把它叫做甜薯,季仲遠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反正能吃就是。

甜薯的質地有些像山藥,不過不像山藥一般拉絲,而是汁水多,清脆水嫩,常小惠把甜薯洗了削皮,露出白色的肉來,然後切成小塊,放進碗裏。

田小野則在燒水,等水燒開把甜薯放進去,再弄些麵糊糊熬成粥就行。

常小惠一邊切菜,一邊收拾用過的刀具,這樣等飯做好,刀和麵板也都收拾好了,幹淨利落,這也都是和樊雨花學的,她問田小野水燒得怎麽樣了,卻沒有得到回應,轉頭一看,田小野托著腮坐在灶膛前出神。

她覺得好笑,便捏了一下田小野的臉,笑著問道:“想什麽呢?”

田小野回過神來,十分不好意思,撓撓頭,臉紅了一片,又想起季仲遠說季伯山去過縣城,那他肯定和常小惠說過縣城裏的事,就問常小惠:“嫂子,縣城裏真的有很多鋪子,還有很多穿著漂亮衣服的人嗎?”

常小惠一聽就笑:“是阿遠與你說了縣城的事吧?大山哥上次從縣城回來,阿遠追著他問了好幾天呢。”

田小野更想聽了:“嫂子,你告訴我,縣城裏是什麽樣的?”

常小惠略一沉吟,說道:“大概就是神仙住的地方那樣,大山哥說那裏的人不興穿咱們這樣的衣服,都穿得可鮮亮,好多小姐夫人都不走路的,坐轎子,身邊跟著好多仆從,渴了有人端水喝,餓了有人送點心果子,頭上戴著的都是好漂亮的珠花。”

她是女孩子,自然對城裏女孩子的衣物服飾記得清,田小野聽了試圖想象一下,卻發現根本想象不出來,他好奇道:“珠花是什麽?”

“我也不知道,聽大山哥說是很多花和珠子串起來的,戴在頭上可漂亮。”

“還有什麽好東西?”

“多著呢,城裏的點心鋪子裏有好多點心,一眼看過去都看不到邊,做得可好看,雪白雪白的,一碰就碎,可酥著呢。”

“點心是什麽?”

“這我知道,我和大山成親時買過,就小小一塊吃食,烤的酥酥的,裏麵是餡料,可香可甜呢。”

“那是烤餡餅嗎?”

“不是不是,我說不清啦,等你吃到了你就知道了。”

田小野沒吃過,想象不出來,悶頭添了兩根柴,鍋裏的水開了,常小惠連忙把甜薯塊扔進去,又把攪好的麵疙瘩扔了進去,她一邊幹一邊說:“你要是想吃,就讓阿遠給你買唄,你趕上好時候,小兩口手裏有些錢,買塊點心解解饞還是可以的。”

田小野搖搖頭:“不買不買,仲遠哥要把錢攢起來做大事的呢。”

常小惠捂嘴笑,田小野歎了口氣,說:“嫂子,你說咱們要是能去縣城住該多好。”

常小惠道:“那哪能啊,縣城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咱們鄉下人去做什麽,而且你知道嗎,縣城真的好遠,站在咱們這座山山頂上都看不見。”

“啊?仲遠哥說走一天路就能到。”

“不對不對,大山哥去的時候是坐著車的,走路可遠呢。”

山村裏交通不便,信息閉塞,望村外的路一眼望不到頭,能去鎮上已經是少有,多少人一輩子沒出過村,季伯山季仲遠這般常去鎮上賣獵物的人,在村裏已是惹人羨慕。

卻不想山外有山,鎮子之外還有縣城。

田小野又問了許多縣城的事情常小惠便說給他聽,左右不過是什麽鋪子什麽衣服,怎麽花錢,又有什麽吃的,季伯山不過是在縣城走了一遭,都沒逛全,又能有多少見聞,但兩人還是說的津津有味,也不隻是他們,季伯山回來後,村裏不知多少人羨慕他,動不動就要拉著他問東問西。

兩人說著話,鍋裏的湯就煮好了,甜薯含糖量極高,就算不加佐料,湯中也是清甜撲鼻。

田小野盛了兩碗湯就要端走,突然回過身問:“嫂子,那點心比這甜湯還甜嗎?”

常小惠笑出聲:“那哪兒能一樣。”

田小野還是不知道點心的味道,隻好端著兩碗湯進了房間。

季仲遠還是第一次吃這種奇怪的食物,小口嚐了一勺,唇齒間染上清甜,算不上多出眾,但是在水果和甜食都缺失的年代,已經是難得的甘味,他幾口吞下湯,肚子裏暖了起來,不覺得飽,倒也說不上餓。

田小野吃東西也不慢,很快喝完一碗湯,心滿意足,他收起兩人的碗筷,麻利地送去廚房洗了,然後點火燒水,準備了全家人的洗澡水。

這次他沒有先洗,而是讓季仲遠先洗了,季仲遠也沒有客氣,洗好了就坐在**一邊聽雨,一邊想著未來的規劃,田小野洗好回來,他才去倒水洗澡盆。

一夜風雨狂作,吵得人睡不著,田小野好久沒有在季仲遠身邊睡,這會兒又有些睡不著,他渾身緊繃躺在季仲遠身邊,這次心情又和上次不同。

上次他怕季仲遠碰他,這次又怕他一直一直不碰自己,心情很是複雜。

季仲遠白天睡了,這會兒也就是晚上七八點,哪裏還睡得著,他睜著眼睛聽風雨聲,感受到身邊人拘謹地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放得輕緩了,便有意讓這少年放鬆下來。

“睡不著?”他輕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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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看了些閉塞農村的東西,才發現窮鄉僻壤的閉塞程度真的超乎想象,從鄉村去鎮上都不容易,跟別說什麽思想什麽見識……

慢慢就走出去了,生活總不能一直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