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仲遠的目光在那塊柿子上停留了幾秒鍾,隨後搖搖頭,躺了回去,道:“我在山上吃過了,你吃吧。”

田小野不肯,說:“娘把兩個柿子分成了六塊,每個人都有一塊。”

季仲遠笑笑,這是樊雨花的作風了,她總是在能力所及範圍內盡力做到最大的公平,無論是兒子、女兒還是兒媳夫郎,都不偏不倚——雖然有時候是會偏心小兒子一些,但大麵上總是公平的。

兩個小小的柿子被切成六份,每份大概隻有成年男人的一口,完全不能滿足,卻讓每個人都嚐到了甜。他喜歡這份甜,也深陷在這家人的溫情中無法自拔,於是他伸出手來,接過了那塊柿子,一分為二:“說好的一人一塊。”

手中的柿子明顯是兩塊連在一起的,田小野把自己的那份也給了他,這是少年第一次笨拙地向他示好,卻被送回了半塊柿子,於是田小野有些不知所措了,隻能接過柿子,默默背過身去吃。

季仲遠把自己的那塊丟進嘴裏,柿子又甜又軟,中間還有一個脆脆的核,咬起來咯吱響,他吞下這香甜的一口,閉上眼轉頭就秒睡了。

田小野微愣,咽下最後一口柿子,擦擦手指,爬上床,輕手輕腳地給季仲遠蓋上了被子。

酣睡的大胡子看上去有些陌生,但是對自己的好還是一如既往,田小野左右瞧了一會兒,捂住了心口,深呼吸兩口氣,接著跳下床去收拾季仲遠換下的臭衣服去了。

過了一個多時辰,季仲遠才悠悠轉醒,這一個小覺睡得溫暖踏實,渾身放鬆下來後,身上的酸痛更明顯了。

他磨磨蹭蹭地起了床,一伸手,摸到枕邊疊地整整齊齊一遝衣服,布料粗糙了些,因此能疊地板板正正,觸手幹燥溫暖,像是剛曬過一般。

他笑笑,穿好衣服下床,一伸腳就踩到了擺放整齊的鞋子……

季仲遠撓撓頭,心說這算是總統級的享受了,這小夫郎,倒是貼心的很。

這會兒院子裏已經不熱了,季仲遠一推門便看見季伯山已經坐在水盆旁了,常小惠正拿了剃刀給他剃胡子。

七天山林生活,把兩人變成了野人,倒不是兩人懶得剃胡子,而是之前放在山上的剃須刀在外麵用完忘記收回去了,這次上山就生了鏽,不能再用了,所以兩人隻能忍了七天沒有刮胡子。

季仲遠摸著自己的大胡子和季伯山打招呼,季伯山斜眼看他,對他擺擺手。

季仲遠笑著走到院子裏,正準備打盆水把自己的胡子也刮了,就見田小野端著水盆從廚房出來,看見自己有些羞怯,小聲說道:“你要不要剃胡子?”

季仲遠笑道:“正準備去打水,謝謝了。”

他接過水盆,坐在凳子上,想要拿剃刀,可是剃刀卻被田小野攥在了手裏,看上去並沒有給他的打算。

“你要給我剃須?”

“嗯……可……可以嗎?”

季仲遠垂下眼睫,而後睜開,輕聲道:“你來吧。”

一瞬間,田小野的眼睛裏放出星星光彩,他小聲應了一聲,尋了個小凳子坐在季仲遠對麵,用布巾浸了熱水給他輕輕浸潤麵頰。

而後是輕手輕腳地上了剃刀。

麵頰上傳來奇異的麻感,更確切地說是一種十分舒服的觸感,自己剃須的時候可沒有這樣舒服的感受。

田小野的臉就在咫尺,占據了季仲遠整個視野,他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張小臉,清秀,白皙,帶著淡淡的羞紅,還有躲躲閃閃的大眼睛。

微風吹過,少年有一絲長發跳到了左眼上,有些刺癢,他便伸出手將那縷頭發拂至耳後,繼續專心手上動作,可是那縷頭發實在不聽話,剛安靜了一秒鍾,又跳了出來,田小野揉揉眼睛,而季仲遠則神使鬼差班地伸出了手,觸上了那縷細軟的發。

微微粗糙的手指撚住那縷頭發,沿著少年光潔的額頭,滑過細膩柔軟的皮膚,落在額角,帶起一陣陣熱辣的顫栗。

田小野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季仲遠懷疑自己睡著時偷了夢裏的胭脂,沾滿了指尖,不然為何滑過少年的皮膚,竟把他的臉沾染了一片桃紅。

秋風已經帶涼,二人呼吸之間的狹小空間卻仍是炎夏。

鬼知道田小野是怎麽硬撐著將這次剃須進行到底的,隻是在結束之後匆忙起身倒水時,差點扭了腳。

一旁的季伯山和常小惠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小曖昧,這會兒也剛結束,季伯山轉過頭來問道:“阿遠,你看我留胡子好不好?”

季仲遠轉頭,便看見季伯山在唇上留了一小縷胡子,看上去深沉老道極了,像極了中年男人。

季仲遠樂了,笑道:“哥你還是快剃了吧,像個小老頭似的。”

季伯山鬱悶地摸著胡子道:“我覺得挺好看的呀。”

“好看好看,是四十歲的美男子。”季仲遠打趣道。

常小惠在一旁聽了,噗嗤笑出聲來,說道:“我就說不好看吧。”

季仲山無奈,隻好又讓常小惠把那撇胡子剃了去。

院子裏的小插曲搞得家裏歡聲笑語,季仲遠懶洋洋地縮進院子裏的椅子中,抬頭看天上飄過的雲……

有些不太白呀!

他喊季伯山:“哥,天看上去不太好了,咱們早些動身吧。”

季伯山洗了把臉,也抬頭看看天,點點頭道:“今晚該是會有雨,咱們早去早回。”

兩人這是要去鎮上賣掉那一車獵物,有些獵物已經不太精神了,要趁著還活著趕緊賣掉,死了可賣不上好價錢。

常小惠倒了水說:“娘在鍋裏給你們留了飯,先吃了再去唄。”

季仲遠搖搖頭:“還是早點去吧,回來別趕上雨了。”

季伯山也讚同,又問道:“娘和雲朵去哪兒了?”

常小惠道:“說是去了孟嬸子那。”

“等回來你們和娘說一聲,我倆去鎮上了。”

“行吧。”

常小惠幫著裝車,田小野在廚房探出腦袋,猶豫了一會兒,端著兩個雜麵饅頭出來,說:“你們拿了路上吃。”

季仲遠看著眼前怯怯的少年,無聲笑笑,拿起一個饅頭道謝。

常小惠在一旁捂嘴笑,田小野隻把頭垂得更低。

到了鎮上,天陰沉地更厲害了,兩兄弟來不及擺攤,直奔匯緣酒家,賣掉了兔子和雞,又賣了些菌子給他們,之後又轉去了另一個酒家,賣掉了麅子,最後轉了一圈,隻剩下那頭狼,兩人拉著在鎮上轉了一圈,也沒人要那頭狼。

這可是最值錢的獵物,季仲遠頗為犯愁,倒不是這東西不好,而是小鎮購買力有限,這貴重的皮毛銷不出去。

“要不,咱們去縣城看看?”季仲遠大著膽子問。

季伯山搖搖頭:“太遠了,去縣城得走上一天呢。”

於是兩兄弟又開始犯愁,拉著那頭狼在鎮上又轉了好幾圈,正準備無功而返時一個路過的皮貨商拯救了他們。

這販子是從別處前往縣城的,正好路過,見著這麽一頭半死不活的狼,很是驚喜,便花了十兩銀子買了下來,季伯山挺高興的,季仲遠卻覺得虧了,但是要是不賣就砸手裏了,這東西在他們手裏可是一文不值,於是隻能成交。

兩人賣完了東西,就去雜貨鋪子買了些調味料,有八角、陳皮、香葉、糖塊和大醬,調味料不太費錢,就是糖塊比較貴,這是一種本地粗製的糖,比不上白糖的甜美,但是比飴糖要清爽也要更甜些,竹筒飯、小糖餅和肉夾饃的肉餡裏都可以用得上,雖然貴了點,但是都算在成本價裏也不會賠。

之前樊雨花提起來要做些冬衣來著,但是她沒有買到便宜又好的布料,這會兒兩兄弟經過樊雨花常做活的繡莊,卻發現門口擺了些布匹,許多人圍著在挑,上前一看便有人招呼著說繡莊要搬走了,這會兒布料都便宜處理了。

這家繡莊主要是賣刺繡產品的,布料是他們批量入的原材料,進貨價就比較便宜,季伯山問了價格,確實比布莊的便宜兩成,兩人就決定買些回去。

做原料的布料都是好棉布,細棉布多,粗棉布少,不過這粗棉布也比季家原本用的要更軟些,兩人合計了一下,就決定買便宜的粗棉布。

粗棉布隻剩下四匹,一匹米白色,一匹深藍色,一匹淺褐色還有一匹暗粉色。這幾種顏色都不鮮亮,鎮上少有人買,倒是有幾個村裏人在挑選,季仲遠覺得眼熟,但不是本村的,應該是在其他村子見過。

米白色布料容易髒,不適合穿著幹活,首先排除,兩人扯了淺褐色的和藍色的,這是給自己穿的,又扯了暗粉色,季伯山自己出的錢,這是給常小惠的,在村裏穿粉色太紮眼,這個粉有些暗,穿著顯幹淨,又低調,樊雨花是不會穿這樣的顏色的,兩人估摸著她的喜好,也給她扯了淺褐色。

但是季雲朵和田小野的就不太好挑,季仲遠對老板喊道:“老板,這粗布有沒有適合小丫頭和小雙兒的?”

老板跑過來道:“多大的丫頭和小雙兒?”

季仲遠比量了個身高,老板見了笑道:“你們是來得巧,上午有兩匹布賣得最好,就剩下兩小塊了,不太適合做成人衣服,再沒人問了,我就收起來了,給你們倒是合適。”

說著,老板蹲下身子,從架子下麵的貨箱裏翻出兩塊布來,一塊是嫩嫩的鵝黃色,一塊是清淺的綠,淡得像春天掠過浮萍的溪水。

季仲遠把布料展開,季伯山比量了一下,道:“差不多,還能剩點。”

季仲遠便說:“那就都拿著吧,還能做點襪子荷包什麽的。”

季伯山一邊讓老板包起來,一邊笑道:“村裏的小丫頭,戴什麽荷包。”

季仲遠也笑:“整日裏閑著也是閑著,讓雲朵和小野給自己縫個錢袋子,等他倆掙了錢就能用。”

季伯山跟著笑,卻不想說著無心,聽者有心,旁邊正有北山村的人,聽了這話,八卦之心就按捺不住了,迫不及待要回村,一夜之間就能讓“前山村村霸給田小野買了布做新衣服還給他錢”這件事飛遍整座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