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

之前見田小野時,隻覺得這少年蠻好看,但卻從未真正看到過他的麵容,今日田小野收拾一番,幹幹淨淨整整齊齊出現在他麵前,他才發現這個少年麵色白皙,眼若秋水,竟是極清秀的好樣貌。

眾人起哄道:“新夫郎好漂亮啊!”

“新夫郎抬頭看看你家新郎!”

“哎呦呦,你們說他倆誰的臉更紅啊!”

“我看還是新夫郎臉紅,新郎那是黑紅!”

眾人大笑,季仲遠心說,我謝謝你個黑紅,而後還是忍不住去瞧他的小夫郎,隻聽有人在旁邊笑道:“新郎官,別瞧了,趕緊握握小手吧!”

季仲遠這才發現周嬸已經把田小野的手牽了過來,要交到他手上。

察覺到自己的失神,季仲遠麵上發燙,身體僵硬,機器人一般伸出手,接過田小野的手,輕輕握在了手裏,那隻手很是柔軟,但卻不細嫩,甚至比季仲遠自己的還要粗糙些,看來沒少幹活,隻有常年重活粗活的積累,才能磨出這樣一隻手來。

周圍人又是一陣起哄,季仲遠側過頭看田小野,隻見他頭垂得極低,麵色如血,但是手卻在微微顫抖,便知道這孩子也是緊張的,害怕的。

他便將那隻手在手裏握了握,以表示安慰,孰料田小野的手卻僵住了,並抖得更厲害了……

季仲遠無奈,隻要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將田小野牽回了家,家裏樊雨花已經坐在堂屋等著了,季伯山在忙活著招呼客人,常小惠在廚房和一群鄉裏的女人們包餃子,就連季雲朵也十分忙碌,在家裏這看看那看看,收拾垃圾,處理一些小狀況。

季仲遠和田小野跪在了樊雨花麵前,恭恭敬敬奉了茶,樊雨花喝了茶,便抬頭打量田小野,囑咐道:“你們既是成了親,就該互敬互愛,好好過日子,我對夫郎沒有別的要求,好生照顧我家阿遠就成。”

田小野應下了,聲音小的和蚊子似的,他的眼中盡是惶恐不安,村霸的娘也不是個善茬,婆婆厲害,媳婦和夫郎便很難做,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對未來一片絕望。

之後田小野便被送進了季仲遠房間,他乖巧地在床邊坐下,**有一床翻新的被子,罩著紅色被套,這被套倒是新做的,畢竟是放在家裏蓋的,能蓋很多很多年。

他一個人在屋子裏坐著,聽著外麵熱鬧的吆喝聲,敬酒聲,心中越發失落,不知道自己未來會麵對怎樣的命運,即便周嬸反複說過,季仲遠對家裏人還是不錯的,他也不敢掉以輕心,畢竟自己不能生,娶這樣一個雙兒是絕對不討喜的,一般都是娶不到媳婦的男人才會找這樣一個雙兒伺候自己,還常常非打即罵,他也正是不想要這樣的命運才總是邋裏邋遢,在臉上抹灰,可是誰能想到,最後竟還是嫁出去了……

無奈,他隻能握緊了拳頭,暗暗勸自己一定要勤快幹活少說話,盡量少挨打,想想季仲遠那大手,一巴掌下去,可是夠受的。

這時候,有人開了門探頭探腦,田小野一看,原來是季雲朵。

小丫頭見到這麽好看的新夫郎,還臉紅了一下,隨後笑嘻嘻走進來,手裏端著一盤水餃,說:“我二哥說了,怕小野哥哥餓著,讓我給你送餃子來。”

田小野愣了一下,隨即接過那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注意到餃子之中居然還混進了一個剝了皮的雞蛋。

季雲朵把筷子遞給他:“快吃吧,豬肉餡的呢,可香啦。”

田小野接過筷子,愣愣地說了句謝謝,季雲朵便笑笑跑開了。

這還是娘親去世後,第一次吃到餃子。

田小野心中萬般滋味複雜難言,夾起一個餃子送進嘴裏,豬肉的濃香一下子溢滿口腔,說不出的滿足,更勾起了腹中的饑餓。

周嬸家也不好過,他早晨隻吃了一碗粥和兩個野菜團子,早就餓了,這會兒十幾個餃子下肚,又吃掉了那個香噴噴的雞蛋,這才覺得好受許多。

隻是沒吃飽,沒吃夠,肉餡餃子可真香啊!田小野咂咂嘴,意猶未盡。

又過了一會兒,眼見著天就要黑了,客人們紛紛散去,季家人開始收拾桌子,桌子上的菜沒剩多少了,肉已經被全部吃光,樊雨花便不想留了,讓全部倒掉,不過餃子倒是剩了幾盤,都是沒動過的,樊雨花把它們收進了櫥櫃裏,明日還可以吃。

季仲遠喝了點酒,是村裏土釀的濁酒,度數不高,他麵色微紅,卻沒有醉,此時他心中忐忑,輕手輕腳推開自己房間的門,便見著田小野乖乖巧巧坐在床邊,低著頭,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走過去,指尖碰到田小野的肩頭,田小野明顯瑟縮了一下,而後便是無盡的不安……

新婚之夜,他對新郎的觸碰表示出了抵觸,這可不是什麽好信號。

其實他到並不是抗拒季仲遠,而是常年挨打的應激反應,一般情況下,爹爹的手放在他肩頭,就是要按住他一頓毒打,他怕了,是真的怕了。

他看著季仲遠寬大厚實的手掌,訥訥地說了對不起,心中不安地等待著狂風暴雨。

然而季仲遠並沒有凶他,更沒有打他,隻是從他肩頭取下一片草葉子,隨手扔了出去,他坐到了田小野身邊,呼吸中帶著淺淺的酒氣,說道:“你很怕我?”

田小野不知該如何回答,隻把頭放地更低了。

季仲遠歎了口氣,說:“你我這事本就是個烏龍,你不要怕,我不會強迫你,也不會傷害你,你就先留在我家過日子,等你什麽時候想走了便離開就是。”

田小野從未聽過這樣的話,震驚地抬頭看向季仲遠,在微弱的油燈光下,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夫君,那是一張濃墨描成的俊朗麵容,一雙墨黑的眸子正溫和地望著自己,田小野心頭一跳,立馬低下頭,輕聲說道:“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季仲遠笑了,起身出了門,田小野見他溫和,忍不住大著膽子往門口多看了幾眼,就見季仲遠提了兩桶熱水來,說:“今夜晚了,先擦洗下睡吧。”

田小野還以為他嫌自己髒,小聲說:“我洗過了。”

季仲遠道:“咱娘定的規矩,每日都要洗了才能上床,到了冬天天冷也要洗腳洗臉的。”

“咱娘”一詞一出口,兩人心裏頭莫名被小蟲蟄了一下似的,說不出的酸癢,一個猛然意識到自己家裏多了個成員,一個突然感覺到自己是真的換了家了,都一時有些奇特的陌生感和羞澀感。

季仲遠反應快,輕咳一聲,在床頭小櫃裏翻出一盒細鹽粉,又取了一支新的刷牙子,對田小野說:“這是你的刷牙子。”

田小野臉紅了一下,接過刷牙子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這是刷牙的東西,可是刷牙這種事情村裏隻有將就的人家才會做,一般人家漱漱口就是了,田小野從小不受待見,自然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東西,一時不知該如何用。

季仲遠見他拿著刷牙子不知所措,還以為是他害羞,便說:“我先出去,等你洗漱好了再進來。”

田小野咬咬唇,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道:“我不會用這個。”

他是覺得有些害臊的,但是要是不說隻糊弄過去,季仲遠早晚是會發現的,到時候肯定會嫌棄自己髒,那還不如直接說出來自己不會,免得以後再生麻煩。

季仲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時代的村裏人確實不太會刷牙,他家會刷還是因為之前他爹讀過幾日書,比較講究,家裏生活也還算好的,所以一直就這麽保持了下來,他剛來的時候還偷偷腹誹過細鹽沫子難用,卻是真的忘了大多數人不會刷牙的現實了。

他走過去拿起自己的刷牙子,在細鹽沫子上沾了沾,漱漱口塞進嘴裏,一下一下刷給田小野看,還細致地告訴他不要橫著刷,裏裏外外都要刷到,最後再刷刷舌苔之類。

田小野紅著臉有樣學樣,一下一下刷著自己的牙齒,雖是笨拙了些,但好在他仔細,裏裏外外都清潔幹淨了。

隻是在別人麵前齜牙咧嘴實在是太羞恥了啊!

刷好牙,季仲遠便躲了出去,等田小野洗好了叫他,才進去洗了一番。

洗漱好後的田小野換上了幹淨的裏衣,坐在床邊仔細地擦拭著頭發,燈火之下說不出的溫順。

季仲遠背著他洗了澡,聽見他出水的聲音,田小野便下床穿了鞋子,走過去要倒髒水,這都是他在家做慣了的事情,更何況照顧自家男人是他的本分,他的娘親、繼母、村子裏的女人們夫郎們都是這麽做的。

誰料季仲遠卻讓他回**去,說:“太重了,你提不動,我去。”

田小野連忙說自己可以,卻被堅定地趕回了**,他心情複雜地看著季仲遠把兩桶水都提了出去,又走回屋裏,心中一熱,心說或許這個男人對家裏是真的不錯。

難不成,自己還真有那個福氣了?

田小野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