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慕回到安定侯府的時候,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即便剛下了雪的夜晚寒風瑟瑟,他的臉依舊有些發燙。

——被搓的。

那藥膏塗上去起效確實快,但卸掉的時候也實在是有些困難, 即便他能感覺到柳瀟然對自己的臉已經手下留情了, 但還是不免火辣辣地發燙。

而等到自己臉上的痕跡好不容易被褪幹淨了, 他就發現柳瀟然臉上的痕跡已經淡了許多, 如果不仔細看,幾乎都要找不出來了。

“這藥膏還能自己消失的嗎?”他發出了疑惑的聲音。

“當然,時間久了自然就失效了。”雖然柳瀟然說話的聲音依舊很是平靜,但蘇慕看見了他嘴角若有似無的一抹笑意。

柳瀟然你變了!

你不再是那個剛正不阿說一不二兩袖清風走路帶風的大理寺少卿了!

你居然會唬人了, 而且還一本正經地唬人。

眼看著自己嘴角的笑就要壓不住了,柳瀟然趕在這之前欲蓋彌彰地輕輕咳嗽了兩聲,故作鎮定地回答道:“剛剛看你似乎有些著急回府,所以才想著用藥水能褪去得快一些, 沒想到, 咳咳, 這麽有難度。”

剛剛絕對是笑出聲了對吧!

蘇慕滿眼的不可置信逐漸變成了君子報仇等不了明天的堅定不移, 他的腦子甚至沒來得及轉明白,就伸出自己被凍得冰涼的手貼上了柳瀟然的臉,狠狠地捏了一把。

而一個時辰後的現在,安定侯府的小侯爺正站在自己屋子的門口,反思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

幼稚,實在是太幼稚了。

他已經不敢回想當時的場景,但是那場景卻又時不時地飄進腦海裏刷個存在感。

他的指尖仿佛還留存有一絲柳瀟然的溫度, 讓他情不自禁地摩挲了一下指尖。

沒想到看著和冰山一樣的大理寺少卿, 臉居然是軟乎乎的。

手感還是很不錯的。

想法越來越詭異, 使得他不得不通過甩腦袋來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去,等他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了正打算從屋頂上下來但不知道為什麽停下了動作的墨書。

“不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蘇慕試圖說服自己。

盡管親眼目睹了自家小侯爺的傻樣,但墨書還是很善解人意地沒有開口詢問緣由,而是乖乖地從屋頂上跳了下來狀若無事發生。

蘇慕看見墨書就忍不住想起那些塵封的過往,生生忍住了想要歎氣的衝動,眼下雖然算是有了線索,但卻更不能告訴墨書了。

墨書要是知道自己父親的戰敗是在替那些貪汙枉法的官員背鍋,指不定會做出什麽衝動的事情來,要是一個沒看住,他跑去把人直接給殺了埋了,那就完蛋了。

律法可不會在乎你殺的是不是一個好人,刺殺朝廷命官這種事,還是想想就好了。

看墨書的樣子像是想要問,但又吃了不能開口的虧,被蘇慕先發製人地攔了回去:“今日實在有些累了,我先休息了,墨書你也是,趕緊去休息吧。”

緊接著他便很是利索地關上了門,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剛回來這還沒來得及吃飯呢——可是話都說了,現在出去是不是有點……有點太沒麵子了?

他輕手輕腳地挪到了門邊,仔細聽了聽外邊的動靜,又拉開了一條縫,確認了似乎沒什麽人站在門外之後,才趕緊拉開了門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而他才剛跨出去一步,就瞥到了好整以暇站在一旁的墨書。

“咦,墨書你也還沒休息啊。”他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來,“哦,這個時辰,似乎應該先用晚膳了,那我們——”

墨書歎了口氣,搖了搖頭,隨即垂著頭微微躬了躬身,蘇慕也知曉這是他這是有話要說的樣子,這會也不能裝瞎,隻能伸出了自己的手,半閉著眼睛開始思索起胡扯的話來。

“公子若是不想告知,我不會過問,還請放心。”

蘇慕微微一愣,看著眼前的少年,突然就湧上一陣難言的情緒來。

他本來是將軍府上的獨子,想必在賀朗春風得意的時候,也是個受盡疼愛的小公子吧,如今不僅已經失去了開口說話的能力,而且隻能在其他人家裏當個侍衛,這其中的冷暖心酸也隻有他自己一人知曉,實在是——

他想要查清真相的心又更為堅定了些。

這些真相的背後,是墨書本該平安喜樂的一輩子。

而大理寺之內,以公事為由逛吃逛喝了兩天的陸靈玨終於依依不舍地告別了他快樂摸魚的日子,正在和柳瀟然匯報這幾日自己找到的線索。

“大人,我真不是在玩我和你說,我這是犧牲了自己的色相,才勉強從那些姐姐們的嘴裏打聽到事兒的,您看是不是……可以給我漲點俸祿?”

柳瀟然翻動著手上的案卷沒有開口,隻是抬起眼淡淡地看了眼陸靈玨,後者便很自覺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我就是開個玩笑,玩笑嘿嘿嘿。”

“說。”柳瀟然又低下了頭,翻了一頁。

“是這樣的,我去那熙影閣的時候,有一位春穎姐姐和我說,說是曾經聽到一位大人提起過,似乎是從哪裏得了許多可人的姑娘,養在家裏呢,為此還挨了不少夫人的訓斥,這才一時憋屈,跑出來逍遙來了。”

陸靈玨掀開了自己的衣擺,絲毫不顧及形象地蹲了下來,趴在桌上接著說道:“而且,春穎姐姐和我說,那人說,這都是他憑自己本事換來的姑娘,這要是換了個廢物,還沒人送上門去呢,說自家夫人不懂得珍惜,像他這般有作為的人,即便是三妻四妾又有何妨,更何況隻是多了幾個通房的丫鬟。”

正在一旁跟著加班加點查案卷的祁皓聞言笑了一聲:“你倒是學得挺有模有樣的啊,以後是不是也打算——”

“說什麽呢,先不提我比起你們來說,還是個少年郎,誒我就算之後有了家室,那也必定是要兩情相悅,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哪兒像你啊,祁大公子,天天拈花惹草的,誰嫁給你都得被你氣跑咯。”

“你出去了一趟這嘴皮子是越發溜了啊,看來長了不少見識?”

“那也是你先開始的,對吧大——”

陸靈玨一回頭,就撞上了柳瀟然緊皺著眉頭的神色,頓時閉上了自己的嘴,乖乖地退到了一旁,硬生生地把祁皓擠出去了些,霸占了他的軟坐墊。

若是這些姑娘便是被拐賣走的那些,他們竟然是被人送進了官員的府上,難不成是被人當作了某種珍寶用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官場之上,銀錢,地位和美色往往都是最容易迷惑人心的,但這失蹤的姑娘不在少數,若是真如自己所想的這般——

那多半是為了結黨營私,而朝中如今最迫切地需要拉攏人心的人也隻有一位。

他低低地歎了口氣,即便之前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所有的東西都開始逐漸明晰起來之後,失望便越發強烈。

“你們先走吧,剩下的案卷我自己來查便是。”他朝正在暗中較勁的兩人點了點頭。

“真的不用我們幫你嗎大人?”陸靈玨久違地發現了自己還是有點良心的。

“你們要是想留下來自然可以。”柳瀟然重新低下了頭。

“那既然如此大人一定是胸有成竹那我們就不打擾大人您了!”陸靈玨扯起一旁也在猶豫的祁皓,立刻頭也不回地小跑了出去,“那大人您注意休息我們就先撤了!”

——良心有是有的,但不是很多。

柳瀟然對於這種行為已經見怪不怪了,因此也並不怎麽在乎,張瑜從官已經有數十載,在這麽大跨度的時間裏要找到與他相關的案卷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他自己是做好了徹夜不眠的準備,但也並不打算拉著別人共沉淪。

祁皓和陸靈玨甚至還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查張瑜的過去。

一夜燭火通明。

蘇慕第二日到大理寺的時候,正巧碰上了打著哈欠的陸靈玨。

“喻之,好久不見,你來找大人?”

倒也沒有好久不見。

蘇慕笑著點了點頭,下一刻陸靈玨就伸手勾上了他的肩膀。

“那站在這裏幹什麽,走啊,進去唄。”

門口的兩個人似乎想要阻攔,陸靈玨當即對峙道:“柳大人都不攔的人,你們就別管啦,睜隻眼閉隻眼行個方便唄,走走,我帶你去找大人。”

那兩人的神色還有些猶豫,陸靈玨可等不下去,帶著蘇慕就往裏走,絲毫沒管守衛的目光。

他很是順手地把自己藏在兜裏的餅叼到了嘴裏,含糊不清地對著蘇慕說:“唔大人應該在那間屋子裏,如果人在裏麵,那就說明他昨天又沒回去睡覺,你幫我拖會兒,讓我啃個餅。”

說完他拍了拍蘇慕的肩膀,勉強把睜不開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去吧,我就不過去了。”

蘇慕被他這一氣嗬成的動作也給弄得暈暈乎乎,莫名其妙地就進了大理寺,麵對著恢宏大氣的建築,他有一瞬的失語。

原來大理寺進來這麽容易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