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摸索比起先前確實麻煩了不少, 好在後邊的路再沒有岔路,也不需要分辨牆上的痕跡,蘇慕每走一步都覺得心更沉了些,周圍充斥著陰暗濕冷的氣息, 安靜得出奇, 全然不像有人的模樣。

那血跡也未必就是陸靈玨的, 興許……興許還有其他人來了這裏。

蘇慕心亂如麻, 一麵還要繃緊神經注意前方的狀況,黑暗中他的其餘感官都被無限放大,以至於連偶爾傳出的滴水聲都會讓他心一顫。

他從前就有些怕黑,如今心裏又裝著事, 手上也不自覺地就加了力度,幾乎是緊緊攥著柳瀟然的手一步步往前挪。

“我走前麵罷。”

蘇慕被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整個人都抖了抖,但還是立刻堅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我沒事, 就這麽走著便好了。”他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聲線都還在微微顫抖, 說完後便裝作無事一般繼續向前走。

柳瀟然本還想開口, 但蘇慕似乎全然不打算就這件事繼續與他爭辯, 隻是繼續拽著他繼續向前走,他便也隻能作罷。

好在過了幾個彎彎繞繞之後,突然在盡頭透出了一絲光線,兩人走近之後,便發現那是被一叢灌木擋得嚴嚴實實的出口,石門的機關已經被人開啟,而撥開灌木叢後, 赫然是清晰可見的幾道已經幹涸的血跡。

乍然被光亮刺激了眼睛, 蘇慕閉上眼睛緩了好一會才睜開了眼睛, 看到血跡的時候呼吸一滯,下意識地看向了柳瀟然,後者顯然也注意到了葉片上的血跡,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這……興許隻是其他人留下的……”蘇慕的聲音到後麵逐漸變得幾乎聽不清,剛剛那般走了一路,他無數次試圖這樣說服自己,但很顯然沒什麽作用。

就在他垂著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時候,柳瀟然輕輕拍了拍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聲音依舊如同往常般平靜:“你剛剛不讓我走在前麵,就是因為這個?”

蘇慕還沒回答,後者便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且不說這血跡未必是他留下的,若真的是,既然他已經找到了出口,憑他的能力也一定能找到生機,即便——”

他微微一頓,還是繼續往下說道:“即便真的……我們此前都已經知曉此行必然暗藏殺機,也不算毫無準備,所以——”

蘇慕覺得自己的大腦可能是因為剛剛的情緒內耗而導致有點空白,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道:“所以就算死了也沒關係?”

他突然就明白柳瀟然為什麽敢一個人與李河前往山寨了,這人壓根就是抱著敢死隊的心態來的。

怎麽這古代的公務員還動不動就要以身殉道的?難道這就是現代法治社會的好處?可這種思想到底是為什麽會出現在出身京城世家又身負大理寺要職的柳瀟然身上?

蘇慕覺得自己現在突然冒上來的火氣有點沒道理,他自己明明也是個英雄主義情結的人,甚至上一輩子還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為了救人躺進了棺材板,但或許就是經過這一遭後,他才明白死亡的感受有多難受,才會更加見不得人如此輕描淡寫地劃定自己的結局。

更何況這人是柳瀟然,他似乎一想到這句話的結尾,就覺得有些呼吸不暢。

“既然決定了來這裏,本就該有相應的覺悟。”柳瀟然也有些讀不懂蘇慕眼裏複雜的神色,“這本是我職責所在。”

蘇慕默默地把臉轉向了前方,這實在與他想象的大官的生活天差地別,似乎是跟著柳瀟然走了這一遭,他才發現這人似乎從沒覺得自己的命有多重要,明明這個世界上還有那麽多牽掛他的人——他歎了口氣,決定之後再慢慢糾正柳瀟然這種不珍惜生命的錯誤想法。

然後正想往前走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緊緊抓著對方的手。

……

剛剛在密道裏一時激動,後來又黑成一片,不覺得有什麽尷尬的地方,但如今光天化日的自己拉著大理寺少卿的手不鬆,就顯得很是詭異。

他不動聲色地鬆開了手,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

柳瀟然也沒有說話,兩人便沉默地順著痕跡開始在周邊尋找起來。

血跡斷斷續續,最終還是在一處完全斷了痕跡,就在兩人正思索該如何繼續往下找的時候,樹上突然探出了一個腦袋,緊接著便是一道有些驚喜和沙啞的聲音:“大人!喻之!”

樹上的不就是剛剛讓蘇慕擔心了一路的陸靈玨本人?

蘇慕一頭霧水,任憑從樹上一躍而下的陸靈玨把自己和柳瀟然抱作了一團。

“你們都不知道,我這幾天可實在是……實在是太難了!”陸靈玨誇張地嚎叫起來,“也不知道那個破密道通向的這個地方是個什麽破山穀,我愣是找了四五日都沒能找到出去的路,又怕離出口太遠你們到時候萬一找不到我呢,真的是——”

蘇慕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把人打量了一番,確認這人除了比先前憔悴了些瘦了些也沒什麽區別,臉上甚至還和蘋果似的看上去很有氣色,不禁覺得自己上一個時辰的擔驚受怕有些不值得。

柳瀟然隻在一開始露出幾分驚訝的神色,到後來便依舊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在陸靈玨開始絮絮叨叨自己這幾日都靠吃什麽野果過活的時候打斷了他的話:“那日是誰算計的你?”

陸靈玨一愣,隨即便跳起腳來:“還能是誰!還能是誰!可不就是李河手下那個叫楊平的狐狸!他誆我喝茶,結果我才剛走近,杯子都還沒端呢,那地上突然就出現了一個洞,要不是小爺我輕功卓絕,可不得摔慘了!”

蘇慕聞言一驚,腦子裏便浮現出了那張在角落瑟瑟縮縮的臉,不禁覺得很是難以置信,這人生在世果然還是需要演技。

“等小爺回去非得把這群人的麵具都給撕了不可!”

蘇慕很是熟練地拍了拍後者的肩膀寬慰道:“沒事就好,這附近你都找過了,沒找到出路?那既然這樣,我們就原路返回罷,想必高將軍能找到打開石門的方法。”

陸靈玨剛順口地想要答應,卻突然一拍腦袋,突然道:“不成,我還忘了一個人!”

他帶著蘇慕和柳瀟然回到了這幾日他過活的地方,是個隱藏在山壁之中的山洞,等到他們走到裏麵,便發現在其中躺著一個人,穿著一襲靛藍色的衣衫,但在腹部卻是一片血跡斑斑,將月白的祥雲紋腰帶都整個染成了紅色,臉上更是毫無血色,連嘴唇都呈現出虛弱的白色,若非還能看到胸口的輕微起伏,都要教人分不清他還是不是活著了。

饒是如此,這人的容貌依舊讓蘇慕為之一愣,他倒也不是沒見過長得好看的人,但能夠好看到模糊性別的,除了綺麗嫵媚的顏慧之外,還是頭一回見到這般眉眼精致如清水芙蓉一般好看的男人。

“這是誰?”蘇慕收回了視線,有些不解,“你認識?他怎麽了?”

陸靈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思索了一會後才開口問道:“算不上認識,就是我不是被丟進去密道了麽,他是我在密道裏遇上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仁兄也被人算計了,甚至還被人捅了兩刀,我這不能見死不救吧,就把他一同背了出來,這幾日用白夫人之前教給我們的土方子,勉強地把他的傷勢穩定了一番,總算是還留了口氣。他中間倒是醒過來幾次,但基本上都是在發呆,我問他他比我還犯迷糊,我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個傻子了。”

蘇慕這下想起來一個人,心上浮現出一個隱隱約約的猜想:這不會就是小石頭那個心心念念的師父吧?

不管是不是,人還是得救的,陸靈玨嚷嚷著這幾日自己快累死了死活不肯再背著人走回去,柳瀟然的肩膀上又有傷,蘇慕本來是想代勞的,但卻被柳瀟然一把拽住了手腕。

“讓他自己來。”他淡淡地瞥了眼正在上躥下跳抗議的陸靈玨,“不像是沒休息好的樣子。”

蘇慕正想打圓場,柳瀟然便轉過了身,對著陸靈玨道:“知味觀。”

這下仿佛給上一秒還嘰嘰喳喳的陸靈玨按下了暫停鍵,他立刻精神抖擻地點點頭道:“人是我背過來的,合該由我背回去。”說完便很是自覺地把人放到了自己的背上,輕輕一托,便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蘇慕對這三個字的威力算是歎為觀止,還沒開口問,柳瀟然便已經解釋道:“是望江城裏有名的飯館,他念了好多次。”

這下蘇慕恍然大悟,陸靈玨果然還是原來那個陸靈玨,聽到吃的便什麽都不在乎了,在這荒山野嶺的過了七八日,也虧得他還真的有力氣背人一路走回去。

找到了人,氛圍明顯輕鬆了不少,有了陸靈玨這個大喇叭,路上都不顯得無聊,但在洞口之前,柳瀟然沒給蘇慕機會,先行走在了前麵,陸靈玨背著人,便走在最後,剛沒入黑暗中,蘇慕便覺得自己的手被柳瀟然牽了起來。

他的腦袋中哐當一聲,剛剛那是因為突然陷入了黑暗,心裏又擔憂血跡是陸靈玨的,這才慌得一時間沒注意抓住了對方的手,但眼下他知道身旁有人,倒也不覺得像來時那麽害怕,更何況陸靈玨還走在他們身後,這要是被他宣揚出去,自己怕黑走路還要人牽著,自己還要不要做人了!

雖然心中無數個觀念都在叫囂著讓他鬆開柳瀟然的手,但就是那麽一絲絲依戀的感覺,把他的手牢牢禁錮在了柳瀟然的掌心。

當年自己怕黑不敢走夜路的時候,都是施慶瀾牽著自己走的,一轉眼這麽多年了,他似乎已經忘了這是多麽安心的一段路。

走出去好一段距離後,蘇慕故作鎮定地安慰自己:周圍這麽黑,陸靈玨一定看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陸靈玨:雖然我是看不見但是你們這樣我真的會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