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思索間, 兩人已經到了府衙門前,門口的守衛顯然也得了吩咐,見到是蘇慕後便放人直接進去了。

蘇慕忖度了一會,帶著小石頭拐了幾個彎去了正廳, 雖說這邊的府衙自己也算是頭一回來, 但在布局上應當還是逃不出那個基本的輪廓。

如他所想, 正廳內果然裏裏外外地都站了不少人, 他遠遠地站在人群之外往裏看了一眼,便正好對上了柳瀟然投來的目光。

電光火石間蘇慕又想到了兩人昨日的那段對話,雖然如今想來,他能理解柳瀟然的話裏或許並沒有自己想的那些意思, 但還是不可避免地依舊覺得有些尷尬,因此他有些欲蓋彌彰地挪開了自己的目光,隻當剛剛那瞬間的交匯隻不過是錯覺而已。

柳瀟然微微一愣,隨即便輕輕皺起了眉。

興許是因為蘇慕平日裏一向都不曾用這般態度對人, 如今乍然覺得自己與對方之間隔出一道天塹, 即便是素來不在乎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地位的柳少卿, 也頭一回生出了幾分失落來。

蘇慕收回了目光, 將思緒整理了一番後,便大致也能看懂屋內的情形,正在最中間的位置上站著一人坐著一人,站著的自然是如今所有人的主心骨高煥,坐著的便是前一天晚上已經身亡如今卻死而複生且蓬頭垢麵癱在位置上的李刺史了。

小石頭身高矮站在人群後看不著,和蘇慕打了聲招呼,便小心地溜進去了。

屋內的大多數人也都沒發現蘇慕的到來, 高煥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看著李河, 幾度想要開口問卻都有些無從下口, 隻能擺了擺手交給了一旁看上去比他急切得多的望江府衙的其餘官員。

頓時裏頭熱鬧了起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開始問候起了自己這位神奇複生的上司來。

以主事楊平為首的官員率先發問:“你……你是李大人?”

正癱在位置上的人看上去似乎極度虛弱,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高煥在一旁隻覺得這事情實在有些說不出的蹊蹺,昨天那蘇家的小侯爺才剛說這說不定是個雙生的兄弟倆,這邊天還蒙蒙亮呢,就傳來了消息,說是李河死而複生了,把他嚇得瞌睡都醒了。

而等他匆匆忙忙趕過來後,便聽到這個看上去似乎隻剩下半條命的人正在絮絮叨叨地說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定睛一看,還真就和昨天那屍體一個樣兒,把屍體抬上來一看,去掉屍體身上冒出來的小疹子,這兩人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雖說這事情原委其實明眼人也都能猜出個七八分來了,但秉持著需要公平公正的原則,高煥還是迅速召集了望江的官員一同來辨認,這位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李河李刺史。

沒等眾人開口問他的經曆,這位新鮮的李刺史就自己開口解釋起來:“咳咳……本官才是陛下親封的望江刺史,沒想到……李某前半生兢兢業業,就怕踏錯分毫,一心為民,卻落到了這般田地。”

他一開口,高煥就覺得這味兒似乎確實正宗了不少,那個在京城之時就能用一套陳舊且繁複的說辭把自己說得頭疼的李河開口就是這般模樣。

李河似乎是為自己的命運覺得不公,連本來蒼白的臉色都在提到了自己的同胞兄弟時漲紅了幾分:“那人如何能被稱為我的胞弟,他就是個……是個——”

他在原地吭哧吭哧喘了半天的氣,才吹著胡須罵道:“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畜生。”

“我與他幼年失散,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有相見之時,因著他千裏迢迢投奔我而來,那幾日我還欣喜不已,想這定當是老天爺的垂憐,讓我們兄弟終歸有了再見的時候,卻不想這一切到最後竟然都隻不過是他李代桃僵的陰謀罷了。”

“他步步為營,趁我不備用迷香將我迷暈之後,便藏入了密室之內,雖隔幾日便會送入吃食來,但卻讓我終日不得外出,盜用我之名號,幹下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說道情急之處,他咳嗽起來,過了許久才接著往下說道,“好在老天有眼,兩日前他最後一次前來密室之時,似乎心神不寧,連這密室的關卡都未扣上,這才……這才讓我得以重見天日啊。”

說到此,李河頓時老淚縱橫,他雖然未至孱弱難行的耄耋之年,卻也已經生了華發,如今披頭散發的模樣任誰見了都要多出兩分憐憫之心來。

蘇慕也為之有些動容,卻依舊對他話中的諸多細節存疑,若說事實真相如此簡單,那為何那假李河不一早直接殺了哥哥棄屍於密室之中,而是給自己留下了一個如此之大的隱患?這點尚且可解釋為兄弟尚存一線親情,因此李河不願下此殺手,那麽為何前日便已經留下的生機,他卻到今日才逃脫?他是否真的就如自己所說一般,是真的刺史李河?

他離得遠,因此疑惑也沒有問出口,隻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看著,但很快,便有人將他心中所想問出了口。

柳瀟然神色淡漠,開口問道:“李大人可有其他證明身份之法?僅憑一麵之詞,尚且無法讓人篤信你便是李刺史。”

李河微微一愣,但隨即便回過神來,麵色一沉,開口道:“從前在京城時,你父親與我乃是故交,我離開京城之時你不過八歲,而你的父親也在兩年後病逝,我沒有記錯罷?”

饒是這話本意是證明自己,但也聽得蘇慕心神一凜,朝著柳瀟然的方向望了過去,見後者神色沒有明顯的變化,這才小小地鬆了一口氣。

專挑別人的傷心事說,這位李大人若不是故意的,那邊著實是有些低情商了。

高煥同樣皺起了眉,對於李河這種哪壺不提開哪壺的行為感到有些不悅,正想開口時,那李河突然又轉向了他,開口道:“高臨簡,你初入軍中之時曾因魯莽行事被罰閉門思過,我可說得對?”

連這種陳穀子爛芝麻的小事兒都被翻出來了,高煥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曉了,他本就不愛看李河那副文人的臭脾氣,此刻更是身居高位不必怕他,當即轉過了身吩咐把這人先帶下去好好休息。

李河再多留一秒都會讓他覺得自己要氣得控製不住自己揍人的手。

屋內的人群隨即呼啦啦地散開了一大圈,蘇慕本是打算再張望一會,但高煥卻一眼認出了正在觀察旁人的蘇慕,立刻喊了一聲:“蘇小侯爺,看什麽呢。”

“高將軍。”蘇慕剛抬起手打算作揖,高煥就擺了擺手。

“得了,跟我就不用這一套了,你有爵位在身,要是行禮我還得還上一次,麻煩得很,就都免了吧,你我都輕鬆些。”

蘇慕一愣,糾結再三後,還是放下了手,從善如流地應了一聲。

他如今完全靠直覺行禮,由於對於這個朝代誰該給誰行禮實在沒什麽把握,因此見到比自己年長的他都不厭其煩地把這表麵功夫先做到家了以防後患。

現在高煥能夠如此通情達理地打開了說,也讓他覺得省心了不少,畢竟自己也確實並不知道眼前這位將軍的品階究竟如何。

“李——咳咳,李刺史指了那間密室的所在,你可要和我們一同去看看?”

蘇慕下意識地就想答應,但眼角的餘光一落到柳瀟然的身上,他便又開始猶豫起來,斟酌了許久之後才垂著眼回答道:“晚輩能力有限,或許也幫不上什麽忙。”

還沒等蘇慕話音落下,小石頭便從角落蹦了出來:“我也要去我也要去看看!說不定我師父也在裏麵呢!”

高煥更是為蘇慕的話一怔,琢磨著前一天自家侄子才跟自己誇了半天蘇慕是個心細且思維敏捷的人,從昨夜他能夠從一些小細節裏看出異樣來也可見一斑,怎麽著如今是在和自己謙虛?

他掃了一眼站在另一邊的柳瀟然,就發現對方也似乎在出神,頓時覺得奇怪了起來,要說這兩人的關係,那都舍得豁出命去救了,必然是一等一的好,現在一個推脫一個也不挽留,前一晚和自己講的那些話難不成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

高煥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最終還是覺得這兩人似乎有些不對勁,索性利用長輩的身份替他們做了決定:“今日我還要再繼續查查這裏之前的卷宗,去盤問一番李河,那密室應當是沒什麽心思去管了,言軒你既然說辰初那臭小子也是在這裏失蹤的,說不定和這個有關,你們倆叫上幾個人一同去查查吧。誒,你現在可以嗎?要是身體不適我就找其他人進去看看。”

柳瀟然搖了搖頭,正想開口時,高煥先發製人地走了出去:“那成,你自己悠著點,我就先走了啊。”

他一走,氛圍便瞬間冷了下來,即便是小石頭,也察覺出了這兩人似乎與先前有些不同了,很有眼力見地閉上了嘴沒說話。

蘇慕自覺那些都是自己的心結,不應當遷怒柳瀟然,但如今也和對方有些相顧無言,隻能有些尷尬地伸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

過了許久,柳瀟然才開口道:“我會帶人去看,你……不必勉強自己。”

蘇慕恍神了一瞬,柳瀟然便已經走出了門,看著柳瀟然的背影,他的心頭湧上了一陣無力感,他真的要和並行一路的人漸行漸遠嗎?就此收手,折返京城?

正如柳瀟然所說,答應葉蓉的話自己已經做到了,應當可以安心離開了,這後麵的推手與他而言不過隻是額外的風險罷了。

他算不明白。

也就在這個時候,小石頭突然可憐兮兮地拉著蘇慕的衣角道:“我們就去看看嘛,又不會掉一塊肉,而且——而且你就不想知道,那個密室裏有什麽線索嗎,萬一那個大壞人死之前還留下了什麽東西在那裏呢?”

蘇慕伸手摸了摸小石頭的腦袋,最後還是深深歎了口氣。

密室並不小,入口在書房之內,但真正打開之後,便能發現這府衙的底下,竟然是一整個錯綜複雜的迷宮,彎彎繞繞的全然看不清盡頭。

高煥派了不少人跟著,蘇慕便讓墨書留在了外邊。

他這幾日隱隱感覺墨書似乎格外有些躲藏得厲害,但問了卻又問不出什麽來,隻能待這裏的事情都了結了再去問問了。

柳瀟然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接火折子,身旁便突然響起了一道極為熟悉的嗓音。

蘇慕在一旁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火光映照之下,他的眸光微閃:“你肩傷未愈,我來拿著吧。”

作者有話要說:

可惡,這一章沒讓他出來!下一章一定!——來自被遺忘了的陸靈玨.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