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尚未有明確的證據, 即便是高煥位高權重也不好輕易定奪,隻能先行扣下了當晚在府衙之內的其餘人,自己更是直接留在了府衙。

蘇慕乍然提出了一個如此大膽的猜想,正在冥思苦想自己那日見到李河時的場景, 那日他雖然也有些懷疑眼前之人, 但終究還是沒能記住他麵貌上的細節, 如今人已經涼透了, 從行為舉止上找線索就已經算是沒有什麽可能性了,而與此同時,若是真的存在雙生弟弟假冒身份的戲碼,那真正的李河又在哪裏?

就在他情不自禁地倚靠著柱子發起呆的時候, 身旁突然落下了一片陰影,他幾乎不需要轉頭看,就能知道是必然是柳瀟然。

“柳少卿,你還記得那位李刺史都有些什麽特征嗎?”蘇慕眯著眼往黑漆漆的夜色裏毫無目的地抓了一把又放開, 似乎是和廊間點起的燈火較起了量, “我隻記得他大概的模樣了。”

柳瀟然沒有應聲, 隻是輕輕側身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也跟著看向了黑夜漫漫的院子裏,過了許久才低低地回答道:“若隻論外貌,應當是與我印象中無異,且即便真有端倪,高將軍此前曾和他共事過一段時間,應當不會察覺不出。”

蘇慕也自知不會有什麽結果,也沒繼續開口, 隻是點了點頭, 微微抖了抖自己的衣擺便跟著坐在了石凳上, 腦袋卻依舊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接二連三的變故再起,讓他本來還沒享受幾天的安閑日子又稀裏嘩啦地碎了幹淨,想到似乎自從自己來到這裏之後就可謂是險象環生,也不禁長長地歎了口氣。

還是原來的社會好啊,一個人活了一輩子,遇到的大事可能都比不上這裏短短幾日遇到的,金枝玉葉的小侯爺會被人發現差點死在青樓裏,一個宅子裏好端端的也會起禍事,姑娘家走在路上也會麵臨一個不小心便再也找不回來的困境,甚至連掌管一方死活的刺史,都有可能無聲無息地死得不明不白,隻留下一堆的攤子等著人去收拾。

而這一切事情似乎都蒙著一層同樣的陰影,讓人琢磨不透,而這背後的人的目的,於他而言也如同霧裏看花一般,全然看不真切。

他跌跌撞撞地用這個身份走了這許久,卻依舊沒有得到來自這個世界的任何的歸屬感。

柳瀟然見蘇慕少見地露出了幾分頹喪的模樣,連帶著發絲看上去都有些無精打采,在微風裏瑟瑟地發著顫。

“萬事萬物皆有跡可循,一切真相終會見分曉。”他看著蘇慕說道,聲音雖輕,卻一如往常堅定,似乎從頭到尾,他都不曾懷疑過這一點。

蘇慕微微一怔,沒有焦距的目光最終落到了柳瀟然在夜色中依舊如寒星一般的眼眸之中。

雖然聽上去有些扯,但和自己一路走到現在的,竟然是一開始把他“逮捕歸案”的鐵麵閻王,這放在開始也是他未曾設想的發展。

“是啊,總會有跡可循的。”他點了點頭,繼續衝著夜色發呆,“柳少卿,你覺得李河會是這起案子的源頭嗎,他是真的因為害怕被人發現才自盡的麽?”

柳瀟然沒有回答,但蘇慕顯然讀懂了他沉默中的含義,也跟著搖了搖頭:“是,我也覺得這一切的源頭不會是他,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背後的人,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讓一州刺史放下身份唯命是從,他的權勢該有多大呢?”

“你不害怕嗎?”

他有些迷茫,他似乎很久沒有如此膽戰心驚地為一件事如此擔憂了,從前他可以奮不顧身地救人不管身後事,是因為他知曉那是自己的命,所有的選擇都在自己手上,而線下,他從別人的身上得到了這段不屬於自己的生命,他又是否能全然不顧蘇慕曾經擁有的一切,繼續毫無顧忌地追查下去呢?

這是蘇慕想要看到的嗎?

“查下去,一定會有真相。”柳瀟然淡淡地回答道,“在其位,謀其職,僅此而已。”

“若說蘇啟之事與你尚有關聯,那麽如今這件事你便已經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了,這一切你都無需背負,那位你說的姑娘想必也已經平安無事,若是——”

“我知道。”蘇慕悶悶地應了一聲,他今日似乎格外覺得累,興許是李河的死於他而言就像一記警鍾,無聲地在告知自己即便身處高位,能讓你死的人絕不會讓你活得過今晚。

即便知曉這種情感就是害怕,但他依舊還是因為柳瀟然的話覺得有些許憋悶。

他明明不是因為覺得自己有危險才害怕的,如若可以,他也希望自己可以不顧一切,隻為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其餘人便罷了,為何連柳瀟然也依舊認為自己是貪生怕死之輩?

柳瀟然從他的語氣中能聽出蘇慕的情緒與以往相比有很大的差別,正想開口之時後者卻是突然站起了身,不言不語地走出去好幾步。

但隨即他又像是認命一般轉過了身,朝柳瀟然行了個禮後有些生硬地說道:“最近事情太多,因此有些累了,說話不得體的地方還請柳少卿見諒,就當是我今日困了說胡話呢,若是沒什麽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休息了。”話說完後,他剛轉身想走,但又突然止住了身形,有些別扭地開口道,“夜裏天寒,柳少卿傷勢還未好,早些好好休息罷。”

門口的守衛已經被蔣玉換成了高煥手下的人,他這會正在門口部署各類事項,一抬眼便看見蘇慕行色匆匆地走了過來,知曉他是何人後,蔣玉也沒有阻攔,而是很恭敬地把人送了出去,就在蘇慕即將跨出門口的時候,他卻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叫住了蘇慕。

“小侯爺,敢問那位……那位白日裏來尋你的少年,是何許人?”

蘇慕撥開自己冗雜的思緒想了想,大致也能知道蔣玉問的應當是墨書。

“是我從家中帶出來的——呃,侍衛,怎麽了?”

蔣玉微微一愣,隨即便輕輕搖了搖頭:“沒有,隻是他眉目……似乎與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蘇慕皺著眉仔細想了想,自己對墨書的了解同樣不亞於一片空白,也無法提供什麽線索,正想直接問問墨書的時候,卻發現從前即便不跟在自己身旁也在自己視線所及之處的墨書此刻不見了蹤影,頓時也沒了其他法子,隻能和蔣玉告了別往回走。

這才走到半路,墨書便又突然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地冒了出來。

“誒?墨書,剛剛那位蔣校尉打聽你呢,本想找你問問,他說你長得有些像他的故人,怎麽,認識嗎?”蘇慕抬起頭,勉強打起了精神問道。

墨書似乎有些閃躲地避開了蘇慕的目光,隻是搖了搖頭。

雖然算得上有些可疑,但蘇慕如今覺得有些身心俱疲,也實在沒什麽心力去繼續盤問了,隻當是墨書如今還不願說,那便等到他願意說了再說罷。

柳瀟然在蘇慕走後在原地怔了好一會,蘇慕似乎從未在自己麵前表現出過這般激烈的情緒,無論何時他總是如同和煦暖陽一般,沉著冷靜,言語溫和,幾乎看不出什麽棱角和傲氣,以至於他幾乎忘了眼前之人是比自己還小的,不過弱冠之年的小侯爺。

他知曉或許是自己的話觸動了對方的情緒,但卻依舊想不透究竟是哪一句。

他隻是不想看蘇慕再度因為毫無關係的事被卷入無窮無盡的災禍之中而已。

蘇慕本想去看看那些被安頓好的姑娘們,卻不想遠遠地便看見那裏的燈光早已滅了,便也不好前去打擾,隻能回了自己的屋子,和自己較勁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地睡了沒一會,就聽到有人在拍自己的門,用力之大幾乎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房門是不是已經英年早逝了,這才剛剛勉強撿回了自己的思緒,那邊小石頭就已經迫不及待地破門而入了。

“你怎麽還睡著呢!快起來快起來,出大事了!”

蘇慕暈乎乎地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被小石頭拉出的門,一路上對方語速很快地和他念叨著:“嘿,那個前天晚上死了的——那個大壞人又活了!這可是大熱鬧,你怎麽還能睡得那麽安心的?”

蘇慕一愣,好不容易理清楚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大壞人?李刺史?”

“誒對對對,就是這個人,現在這消息可都被壓得死死的,都沒多少人知道呢!”

“沒多少人知道?那你怎麽知道的?”

小石頭聞言微微一頓,神色頓時有些不自然起來:“我那不是,我本來想去問問那些大官,有沒有找到我師父的下落,但是嘛,我又不認識他們,所以呢,想來找你陪我一起去的。”

“但我剛晃悠到你的門口,就看見了你那個不愛說話的朋友也在你的門前發呆,他走來走去的也不見敲門,我便想幫他叫醒你,但他不讓,隻是托我在你醒之後告訴你這件事,說是那什麽,你昨天猜的好像是對的,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小石頭搖頭晃腦地描述道,“那我琢磨著,一模一樣不就是死而複生了嘛。”

蘇慕聞言步子微微一頓,心上突然撩過一陣異樣的情緒。

是柳瀟然?

作者有話要說:

有一位被我們遺忘了很久的大兄弟即將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