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散去的速度很快, 等到外邊沒什麽動靜了之後,蘇慕從小徑的另一頭剛探出了一個腦袋,身後便多了一雙手捂住了他的嘴,把人又拉回了陰影裏。

蘇慕猝不及防地被人拉了把, 腦子裏下意識地轟隆一聲。

難道被人發現了?

就在他瘋狂頭腦風暴思考對策的時候,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是我。”

這聲音不僅聽上去很是耳熟, 而且讓蘇慕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夢裏。

柳瀟然看蘇慕似乎沒有繼續動作的意思, 便也鬆開了他,卻沒想剛鬆手,蘇慕便轉過身按住了他的肩膀,轉而把他抵在了牆邊。

柳瀟然克製住了身體自動想要反擊的慣性, 隻是輕輕皺了皺眉。

蘇慕終於從被繃帶裹得幾乎嚴嚴實實的臉的邊角縫確認了眼前的人確實是柳瀟然,頓時各種複雜的情緒都翻湧了上來。

畢竟三個時辰前,他才剛剛從別人嘴裏聽到了關於柳瀟然不敵他們的噩耗。

蘇慕心底的某塊大石頭似乎終於落了地,讓本來積壓著的重擔輕了不少。

他就知道, 柳瀟然這樣的人, 怎麽可能會這麽輕易地就被算計了。

比起蘇慕的感慨, 柳瀟然更覺得後怕, 剛剛不是沒有人注意到這裏,若非自己刻意引開了話題,將他們騙去了其他地方,蘇慕又該怎麽逃出去?

想到這裏,他的語氣便又嚴肅了些。

“你怎麽會在這裏?”

蘇慕試圖把自己來這裏的目的凝練成幾句話,但由於涉及到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他隻能憋出一句:“說來話長……但是柳少卿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為了不被人發現,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 但在最後一句話的時候, 依舊加重了語氣。

雖然這兩句話有點前言不搭後語的意思,但柳瀟然能聽出蘇慕的語氣重是清晰可辨的欣喜,心上那股壓抑了許久的異樣頓時又再度蠢蠢欲動起來。

“嗯。”他微微垂下了眼睛,避開了蘇慕看向自己的目光,小聲咳嗽了一聲後說道,“這裏人太多不安全,你和我來。”

柳瀟然對這裏顯然比蘇慕熟悉得多,他帶著蘇慕很輕易地便避開了幾波在巡視的人,藏進了一間有些簡陋的屋子裏。

剛推開門,蘇慕便聞到了一陣食物的誘人味道,一整日幾乎沒吃什麽東西的他頓時覺得自己似乎有些餓了。

柳瀟然確認了周圍沒什麽人後剛鬆了口氣,一轉頭就發現蘇慕很是可憐兮兮地看著他,連語氣似乎都有些委屈。

“柳少卿你為什麽要特意帶我來這麽個全是吃的地方?”

柳瀟然剛想出口的話為之一頓,他覺得蘇慕如今的模樣實在像極了陸靈玨,又是無奈又是覺得有些好笑,但聲音依舊不起波瀾:“你若是餓了吃便是了,少了幾樣他們發現不了。”

蘇慕在“柳瀟然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和“可是味道真的好香啊”中幾乎沒怎麽猶豫地就選擇了後者。

柳少卿都發話了,還有什麽好怕的。

但他比起陸靈玨還是比較克製,隻是隨意地挑了塊小糕點,便很是乖巧地等著柳瀟然開口。

從剛剛進門他就有一種預感,柳瀟然應該要解釋些東西,順便批判一下自己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的行為以及就自己差點被發現這一錯誤作出深刻檢討。

果不其然,看蘇慕已經挑好了吃的,柳瀟然斟酌了一番,最終還是開口問道:“剛剛引起**的是你?”

蘇慕很想說其實剛剛弄出聲響導致自己被發現的人不是自己,但是想到小石頭才十歲,自己這麽說很像是拉了個小朋友來給自己墊背,有些不道德。

因此他點了點頭,承認了自己的錯誤:“是。”

見柳瀟然沒有立刻開口,蘇慕趕緊找補:“但這真的是一個意外。”

“為什麽會在這裏?”柳瀟然有些頭疼,就他所認為的,蘇慕此刻應該出現在京城的侯府裏,而不是在這危機四伏的山寨裏。

蘇慕看這問題確實是繞不過去了,便也索性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柳瀟然皺著眉聽完了這算得上很是曲折的經曆,內心很是複雜。

沒想到兩人陰差陽錯地還是在望江城為了同一件事又碰上了。

見柳瀟然聽完後雖然依舊皺著眉,卻發出了一聲歎氣,蘇慕便知道他是不打算追究自己有些莽撞地闖進來的事了,因此瞬間反客為主。

“那柳少卿又是為什麽在這裏?”

問出口後,蘇慕才發現自己對這件事也頗為介意,語氣也有些沮喪,“我本來是想去府衙找你和辰初的,但是被告知你們都不在,又被人告知你與李刺史一同離開後就再沒回來,好不容易找到這裏,偷聽的時候又被人告知你已經……還好沒事。”

柳瀟然聽完後,頓時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負罪感縈繞在心間。

他側目看了眼低著頭認真吃著點心的蘇慕,開口解釋起來:“近一年來,各地有不少年齡相近女子的失蹤案件,本也不會遞交給大理寺,隻是因為數量過多,且由各地縣令調查後,都指向了望江城,所以才交由大理寺處理。”

“之前這卷宗並非我接手,而是交由大理寺司直溫臨,但他出使後不過半月,便傳回了他失足落水身亡的消息。”

蘇慕聞言倒吸了一口涼氣,出使不過半月便身亡,這聽上去實在不像是意外。

柳瀟然繼續往下說道:“此後大理寺又陸續派遣了兩位大理寺司直前往,但無一例外,不出半月皆因各種原因身亡,有一人甚至連屍首都未能尋見。”

“如此,便無人再敢接受此等卷宗,這便一道道傳到了我手裏。”柳瀟然皺著眉搖了搖頭,“隻是……李河曾在京城任禮部侍郎,與我父親是故交,我年幼時曾見過他多次,印象之中他為人恪守禮節,我從未想過他會與人沆瀣一氣,謀害朝廷命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來望江之前,我雖然知曉這裏危機重重,卻也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快的下手。”

蘇慕想到了陸靈玨,不禁隱隱擔憂起來,他似乎並沒有和柳瀟然在一起,那他去了哪裏。

在他開口問之前,柳瀟然便開口道:“辰初確實是突然間失蹤的,那日我們本是去找李刺史問些具體的情況,他並未隱瞞城外有匪徒紮寨的消息,且在中途有衙役來報,說是有人發現了匪徒的蹤跡,我便與李河一道出去問詢,辰初便留在了正廳裏。待我們回來的時候,他便已經不見了。事後我在望江府衙也查探過一番,卻並未找到他的蹤跡,但在正廳的角落,我看到了他應當是情急之下用匕首所刻的痕跡。”

“那是軍中傳遞信號的用法,意思是讓我注意府衙內部。”

這幾日柳瀟然又何嚐不擔心陸靈玨的下落,隻是身在此處,即便再焦心也隻能忍耐罷了。

蘇慕見狀,伸手輕輕拍了拍柳瀟然的肩膀,他能感受到說話之人刻意隱瞞在平靜語調之下的憂心。

“辰初武功不差,又懂得變通,應當……會沒事的。”

說不擔心必然是假的,但眼下不能因為這件事而自亂陣腳,唯有回去之後再仔細尋找陸靈玨的下落了。

柳瀟然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兩日後李河便說自己手下的人已經發現了線索,讓我與他一同去查看,那時我早已對他起疑,幾乎不踏足府衙之內,卻沒想李河那日提前服下了解藥,隨身佩戴的香囊裏是味道極濃的迷藥。”

蘇慕聞言一驚,竟然真如那群人所說,柳瀟然被李河算計下了迷藥,那難道後續的事情也是真的?

此時的他才發現,柳瀟然身上本該聞起來清冷的檀木清香換成了一種味道有些刺鼻的草藥味,頓時緊張起來。

“柳少卿你——是不是受傷了?”

柳瀟然微微一怔,隨即沒有否認,輕輕點了點頭:“那日我雖徹底知曉了李河與人勾結的事實,但也無力對抗早已設好的埋伏,便孤注一擲從山壁而下,卻不想底下竟然有個無人問津的山洞,在那裏算是勉強躲過一劫。”

蘇慕即便未曾經曆,但也可以想象當時的情景一定驚現非常,連手心都攥出了一把汗,忍不住地往柳瀟然的臉上看過去。

難道這臉上的繃帶……是因為受傷了嗎?

柳瀟然顯然也感受到了蘇慕的目光,知曉他想問什麽,搖了搖頭回答道:“臉上隻為偽裝,你不必擔心,傷勢也已經無礙。那日我從懸崖離開之後,因為迷藥以至於體力不支,醒過來的時候便遇到了一個人,那人臉上纏滿了繃帶,且不能開口言語,他用棍子寫在地上告訴我,自己是這山寨裏負責吃食的膳夫。”

蘇慕這下反應過來了,怪不得柳瀟然帶自己來了這裏呢,敢情他是頂了別人的身份混進了山寨之中。

“他不是山寨中的人麽?”蘇慕有些疑惑,“又為什麽幫你?”

柳瀟然正打算繼續開口,門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他眼神一凜,很是利落地抓住了蘇慕的手腕,把他塞進了身後的草堆裏,匆匆蓋好了一層後,狀若無事地倚靠在上麵假裝起打盹來。

蘇慕還沒來得及反應,身上便感受到了柳瀟然壓下來的重量,隻能憋著氣提心吊膽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有人一腳踹開了門,蘇慕感受到柳瀟然很是敬業地抖了抖。

很不錯,大理寺少卿的演技也是可以拿奧斯卡的水平。

他苦中作樂地想。

作者有話要說:

軒軒這不就上線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