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慧也很爽快, 一口應承了下來,但在提及報酬時,他輕輕眯了眯眼。

“至於報酬麽,我呢……向來喜歡先做事再收報酬, 蘇公子且將事情告知, 待到事成, 我自會來向蘇公子討要報酬。”

他說話時眼波流轉, 舉手投足皆是風韻十足,蘇慕著實有些吃不消,最後幾乎是倉皇地逃出了這個小小院落。

第二日午間,蘇慕剛從外回來, 就看見洪溪知正站在門口往裏張望。

“洪小姐?”

聽到蘇慕的聲音,洪溪知轉過身,神色有些局促,但還是直接開口問道:“今晨那位顏公子來府上說受人之托, 要替我退婚, 而且……而且他說不必我準備退婚所需返還的聘禮, 我想著……”

“我想著, 應當隻有您了……所以我去縣衙找了陸大人,問了客棧的位置,這才找了過來。”她的手揪住了兩邊的裙擺,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繼續說道,“我,我是想退婚的,隻是聘禮已經……蘇公子這次解囊相助, 小女子感激不盡, 隻是我絕不會平白無故就受你如此多的錢財。”

就在蘇慕剛打算開口安慰她的時候, 洪溪知接著往下說道:“現下我雖然拿不出如此多的錢財,但父親曾留下一間小鋪子,因為長期無人打理而已經荒廢許久,我正打算拾掇一下,在那裏做些生意,從前我也耳濡目染地學了不少。”

她行了個禮,神色已經變成了全然的堅定:“若是可以,我願意之後一點點還上這筆錢,您要多少的息錢我都會盡數還上的。”

洪溪知一口氣說完後,似乎終於放下了心,輕輕鬆了口氣,隨後便看向了蘇慕。

蘇慕本是不想讓她擔心這筆錢,但他也已經知道了這位三小姐的性格頗為堅毅,應當不願受人無端的恩惠,便也不再推辭,笑著點點頭。

“能幫上姑娘自然是最好的,那我便等著姑娘的商鋪紅火的那一日了。”

兩人說話間,陸靈玨和柳瀟然也正好回來了,前者終於處理完了身上的繁雜事務,高興得很,幾步走了過來也加入了話題。

“洪姑娘正巧在呢,剛剛看你行色匆匆沒來得及問,你找喻之是有什麽事?”

蘇慕看日頭大,這事兒說起來又複雜,趕緊先堵住了陸靈玨的嘴道:“一會再和你講,別耽誤洪姑娘做其他事。”

洪溪知如今確實也有諸多事務纏身,受了蘇慕的好意後微微一禮:“多謝蘇公子了。”

等人走出幾步後,三人才進了客棧裏頭,剛占了位置坐下陸靈玨就開始癱在了位置上嚷著要點菜。

“喻之你都不知道,這幾日我是真的快累死了,這事情可真不簡單,光是梳理整個經過寫成文書就已經要了我大半輩子的命了,唉,真是要不得要不得,出使一趟竟然還被我撞上這種事。”他絮絮叨叨地念著,“好在終於結束了,我也可以歇歇了。”

“誒你還沒說,那洪三小姐找你是為了什麽事啊?”

蘇慕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講了講,陸靈玨便明白了。

“喻之你可真是細心,這種事都考慮到了。洪三小姐確實是個好姑娘,如今洪念安被關在縣衙內,丁夫人終日渾渾噩噩的,那洪逸塵又是個極不中用的人,裏裏外外都是她一人打點,才勉強讓家裏人都還能有口飯吃。這要是嫁給了黎之山,可虧大了。”

蘇慕也點點頭,這位洪三小姐比他想象得更為堅韌,他也絲毫不懷疑,她能夠將鋪子經營得當,給自己掙一個好的未來。

柳瀟然在一旁默默地聽著,雖然沒說什麽,但卻也很讚同陸靈玨的話,蘇慕比他所想的還要細心,不僅在麵對屍體時處處留心,與人交往時也依舊溫柔耐心。

這樣的人,實在不像心機深沉的人。

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他如此想了。他始終覺得,一個人縱然能騙得過人一時,卻不能一直都將自己藏得毫無破綻,更不可能事事都顧慮得當。

他低頭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帶著溫熱氣息的清香彌漫開來。

或許是該放下些防備了。

柳瀟然聽到內心的聲音如此說道。

“柳少卿?我們什麽時候啟程去江州啊?”蘇慕問道,既然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也該仔細想想令人頭痛的倒黴弟弟的事兒了。

“明日。”柳瀟然的話音剛落,陸靈玨就哀嚎了一聲。

“大人,我們這才剛結束這麽多事情,就不能多……”話還沒說完,他就收到了柳瀟然的眼神一枚。

“累了?”柳瀟然淡淡地問道,雖然聲音依舊平靜無波,但連蘇慕都能感受到語氣之中的殺氣。

“沒——沒什麽,多什麽多,我的意思是,額那個多帶點吃的免得路上餓!”陸靈玨趕緊話題一轉,訕笑了兩聲後開始埋頭苦吃,看得蘇慕頗有些哭笑不得。

明日就要啟程,那今日必須得去把答應顏慧的報酬給了,如此想著,蘇慕匆匆用完了飯便出門去了。

顏慧果然已經把事情給辦好了,這會正在小院子裏很有閑情逸致地修剪花花草草。

“蘇公子明日要走了?那可真是可惜了,本來還想著能和蘇公子多說說話呢。”顏慧倚靠在門邊,無不遺憾地說道,“這報酬嘛,我呢,倒是也不差銀錢……”

他眯了眯眼睛,笑著說道:“那不如蘇公子今日賞個臉,陪我去那竹影樓用頓飯如何?”

蘇慕秉持著現代人的思維,自然而然地就把這句話翻譯成了“請自己吃一頓飯”,這竹影樓他也去過一兩次,菜色很是豐富,味道也可口,是個很不錯的請客地點,因此沒有推辭,很快便應了下來。

“如此,那便日落時分見了。”顏慧頗為慵懶隨性地理了理衣衫,“我還需小憩一會,便不留公子喝茶了。”

待到蘇慕走遠,顏慧在門口又把玩了會自己的發梢,隨即伸了個懶腰,而後輕輕合上了門,走進了裏屋。

到了約定的時間,蘇慕想著既然隻是請人吃飯,便沒讓墨書跟著,而是讓他留在了客棧裏,這幾日跟著他跑來跑去的,也別再折騰了。

簡單交代了幾句後,他便一人前去了竹影樓,而在門口看見顏慧的身影時,蘇慕愣在了原地。

顏慧已經換了身衣服,本來的桃紅色紗製外衣變成了張揚耀眼的正紅色,不僅布料看上去更為輕薄,且胸口幾乎有大半露在外邊。頭上的發冠也流金溢彩,兩邊都綴著紅色的流蘇。他甚至在眼角點了顆紅色的小痣,襯得他的桃花眼更為風情萬種。

蘇慕險些沒敢上前認人。

路過的人倒是頗習以為常,顏慧也算是這裏小有名氣的人,時不時的就有人和他打個招呼,對他的裝扮也無人覺得不妥,蘇慕便也隻能收拾了下心情,上前打了招呼。

“來遲了,顏公子可是久等了?”蘇慕依舊身著白日裏的那件月白色衣衫,用的也是極為低調樸素的白玉冠,但因為眉眼出眾,依舊惹了不少人回頭看上兩眼。

“沒有呢。”顏慧笑著回了禮,“總是這般稱呼顯得生分,蘇公子喚我雲澤罷。”

蘇慕一愣,也不好回絕,隻能順著喊了一聲,顏慧很是受用,但卻不挪步,眨了眨眼看著蘇慕道:“蘇公子可知禮尚往來?”

蘇慕疑惑了一瞬後才反應了過來,趕緊也報上了自己的:“那顏公——不,那雲澤就喚我喻之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後,顏慧終於滿意了,抬腿走進了竹影樓內。

蘇慕此前雖然也來吃過兩頓,但多是在底下的大堂內,如今剛進去便被小二迎到了二樓的雅間,才知道顏慧早些時候已經訂好了位置,不免覺得有些慚愧。

畢竟本來應該是自己請吃飯來著,但他完全沒想起來要來定個雅間。

顏慧似乎全然沒在意這個,笑著說道:“喻之是從京城來的,想必不清楚本地好吃的東西,因此我就挑了幾樣,一會端上來的時候你可嚐嚐,或是若有什麽其他想吃的,隻管說便是。”

蘇慕隻覺得這話聽著有些奇怪,琢磨半晌才回過神來,這怎麽感覺是顏慧在請自己吃飯?

“真是慚愧,本該由我來做這些的,倒是勞煩雲澤兄了。”

“略盡地主之誼罷了。”顏慧笑著道,“喻之不必放在心上。”

說完他便看著蘇慕,而蘇慕卻難得的有些不知道回答些什麽,隻能拱了拱手道了聲謝。

“唉,我是真心想與喻之交心,卻不想喻之總是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讓人好生傷心。”

這話說得蘇慕渾身一顫。

古人交朋友的速度這麽迅速的嗎,難道我們不是才見了第二——哦不,第三麵嗎?

他在內心反複懷疑著自己,他本來覺著自己已經算是頗為自來熟了,卻沒想這顏慧竟然功力更為深厚,讓他有些棋逢對手的味道。

他隻能維持著麵上的平靜否認:“雲澤兄說笑了,沒有的事。”實則內心無比希望這裏的店家能稍微快些把菜都給上了,他好趕緊從這凝固的尷尬氛圍裏脫身而出。

或許是上天也聽到了他的祈禱,店小二很快報著菜名將菜給端了上來,蘇慕也得以打著哈哈混過去。

真不是他拒人千裏之外,實在是這位顏公子有些太過熱情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這是竹影樓裏有名的招牌醉蟹,喻之可一定要嚐嚐。”隨著最後一道菜被端上來,顏慧說道,順手還把那盤蟹往蘇慕那裏推了推。

“這……”

蘇慕是不想吃的。

因為他沾酒必倒。

從前同學聚會時,旁人喝了兩大瓶啤酒都能麵不改色,而蘇慕不一樣,他連喝個酒精飲料都能當場睡著。

睡著的情況還是好的,有一次他嘴饞吃了顆施慶瀾自己釀的楊梅燒酒裏的楊梅,半夜差點從窗戶裏跳下去,美其名曰想要飛得更高。

他在內心進行了強烈的鬥爭,醉蟹的酒精濃度是多少?若隻是睡著還好,第二日清醒了他就又能活蹦亂跳,若是比一顆楊梅的度數還要高,那他今天要是從樓上跳下去,這顏慧拉不拉得住自己?

顏慧見他猶豫,便又露出受傷的表情來,看得蘇慕毛骨悚然。

“我……不能喝酒,要不還是……”蘇慕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但他覺得這理由讓人聽起來一定有些扯淡,即便自己是真的沒說胡話,而在看到顏慧的表情後,他二話沒說夾了一筷子。

一小口應該沒事的吧。

他在內心祈禱。

作者有話要說:

顏慧還會有出現的時候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