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府的案件水落石出後, 碧水縣多了許多飯後談資,關於洪府幾人的關係瑣事早就被編成了各種版本滿天亂飛,蘇慕不過是去街上轉悠了會,就已經聽到了無數離奇又曲折的故事, 讓他頗為感慨。

所謂三人成虎, 或許就是這樣吧。

聽多了這些故事, 他無意識地就溜達到了洪府的門口, 本該是富麗莊重的大院門口如今早已不複熙熙攘攘的盛狀,門沒關,他便站在外邊往裏麵張望了一眼。

被大火灼燒過後的斷壁殘垣還未收拾幹淨,府內的下人似乎也少了許多, 偶爾會經過幾個垂頭喪氣提著木桶的小丫鬟。

這本是看上去多麽光鮮亮麗的府邸,誰又能想到裏麵早已潰爛成這般模樣。

蘇慕歎了口氣,正打算往回走的時候,一道聲音從他的背後響了起來。

“蘇公子?”

他一轉身, 便看見了一身黑衣打扮的洪家三小姐正提著柳葉籃站在不遠處。

蘇慕有些詫異地一揖:“洪小姐。”

洪溪知比起之前似乎憔悴了些, 但全身上下還是充斥著那股幹練的氣息, 走近幾步後, 她也回了一禮,隨後開口問道:“蘇公子來這裏可是有什麽事?”

她此前本不知道蘇慕究竟是什麽人,縣衙提審時她正因曼陀羅花的作用而昏睡,也全然沒見上,但這幾日她來往於縣衙,早已聽到了無數這位蘇公子的事跡,因此也算是能認出來。

蘇慕聞言微微一愣, 雖說洪思齊是罪有應得, 自己所做也並無不妥, 但畢竟是這位洪小姐的親哥哥,也不知道她是否會怪罪自己。

他猶豫著開口:“恰好路過。”

“蘇公子是在記掛我們府上的狀況吧。”洪溪知卻全然沒信他的話,輕輕笑了笑,“蘇公子不必覺得有什麽虧欠我們的,您做的都是再對不過的事了,隻不過是我二哥咎由自取罷了。”

說完她抬起眼眸,看了眼這個已經顯出破敗的洪府宅院,露出了幾分傷感的神色:“原本大哥說過,等二嫂平安誕下小侄兒,就選個良辰吉日讓我風風光光地出嫁,也算是好事成雙。卻沒想到如今不僅沒有什麽雙喜臨門,反倒成了家破人亡。”

她扯出一抹苦笑來:“二嫂和大哥都是……再也回不來了,害死他們的卻是我的二哥,而我那個未婚的夫婿,竟然也是個隻愛財的混賬東西。”

旁人提起洪府的事,或是會痛罵殺人者的冷漠,或是感歎洪府的沒落,卻不會有人比洪溪知更能體會其中的痛徹心扉。

聽著她的話,蘇慕更覺得心中很是酸澀。

這位洪三小姐或許從來都沒想到過,日日在她身邊的至親早就已經成了死敵,而平靜的日子底下埋藏著的,是人心底深處的欲望和惡念。

蘇慕歎了口氣,問道:“洪小姐可有什麽打算?”

“這洪府已經是留不得了,大哥在外欠下的許多債總還需要還上,我本還擔心這院落剛遭了火,又出過這許多見不得人的事,怕是沒人願意收下,好在昨日收到了一位父親曾經的摯友之信,說是有認識的人正打算來這一帶定居,打算買下這塊地,如此也算是勉強能周轉開。”

看著洪溪知的眼睛,蘇慕打心底覺得,這個堅韌的女子一定可以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想到這樣的女子定下的竟然是黎之山那樣的人,他不禁有些擔憂,開口問道:“那洪小姐與黎公子的婚約可還要繼續?”

洪溪知聞言皺起了眉,她脫口而出:“我自然是不願——”但想到了自家現在的境況,她卻又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

若從心裏說,她是絕不願意再嫁給意圖殺害自己兄長的罪魁禍首的,可若是要退婚,一來自己的兩位兄長都已經無法做主,二來黎之山所贈的聘禮也早就被大哥揮霍一空,即便她有心,現在也是無力。

黎之山昨日剛來尋過她,一副急於挽回的模樣,可洪溪知如今看了他隻覺得後背發涼,隻能應付了兩句就將人給請了出去。

見到她的表情,蘇慕便知她是有為難的地方。

“洪小姐若是有什麽顧慮不妨告知?在下若有能幫的一定盡力而為。”

洪溪知看著蘇慕猶豫了片刻,若論起來,蘇慕與自己不過一麵之緣,算是相當不熟悉的人,貿然告知總覺得有些不妥。

而蘇慕也很快意識到了這話自己問得實在有些唐突,便也趕緊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他拱了拱手道:“看洪小姐的樣子想必還有許多事要忙,那我便不打擾了,若是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請盡管開口。”

洪溪知也不留人,微微頷首,行了禮之後便目送著蘇慕走了出去,隨後輕輕歎了口氣,輕輕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後走了進去。

蘇慕思來想去,覺得或許可以問問旁人,雖然洪溪知與自己確實非親非故,但讓他看著這位正當妙齡的姑娘嫁給一個如此狼子野心之人,也實在不忍。

“墨書……你知道退婚有什麽講究嗎?”

墨書悶聲不響地走在他的邊上,被問得愣了愣,隨即狠狠搖了搖頭。

蘇慕點點頭,他也猜到了墨書應當是不清楚,他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恐怕也是沒有婚配的概念的。

處理過各種事情見識頗廣的陸靈玨本來是最好的人選,但他最近因為事務繁雜跟著柳瀟然神龍見首不見尾,蘇慕兩天都沒能和他們見上一麵。

去問誰好呢?

若問的人家世普通,怕也是不懂大戶人家之間的規矩,可若是說大戶人家,自己又實在沒有認識的人。

兩相權衡下,他隨便找了個小攤打探道:“大娘,問問這縣裏可有靠譜的媒人?”

等他循著位置找上門,剛敲了沒幾下門,就聽到了一道慵懶的聲音。

“來啦來啦,別敲啦!”

蘇慕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一時間卻又沒想通到底是哪裏不對勁,等到門開了之後,他突然間就想明白了。

他本以為這碧水縣數一數二的媒人會是個豔麗富態的中年婦女,卻沒想到開門的人不僅身形清瘦,而且竟然是個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的男子。

“你……您就是那位顏媒人?”

或許是蘇慕的語氣太過遲疑,那人頓時笑了起來,他生了一雙極為好看的桃花眼,笑起來便彎成了一輪月牙,他又穿著一身桃紅色的衣服,更顯得頗為風姿綽約。

“是呢,在下就是顏慧,不必懷疑了。公子既然特意上門找我,那想必是有什麽要緊事,不妨直接進來便是。”話說完,顏慧便把門拉得大開,讓出一條道來,裏麵有個小巧但是布置得還算精致的小院,後麵便是他所住的屋子。

蘇慕一麵還沉浸在媒人竟然是男的這件事帶來的衝擊裏,一麵暗暗地打量起了這個小小的院子。

雖然比不得洪府的深宅大院,但對於一個打工人來說,一個人住這麽好的房子還帶個院子,也算是小資家庭了。而且小院子裏種了不少的花草,排布錯落有致,一看就是靜心打點過的,足見這人應當是個很有品味的人。

“兩位公子?直說來意吧。”顏慧笑著請蘇慕和墨書坐下後,開門見山道,“你們都不是碧水縣的人吧,我從未見過你們。”

“是,我們來自京城。”蘇慕點點頭,“我們——”

“京城來的貴客,看來你就是那位傳說中麵若冠玉卻能神色不變摸白骨的蘇公子了。”顏慧恍然大悟,“百聞不如一見,蘇公子可比傳聞中長得還要俊俏呢。”

蘇慕倒也不是沒有被人誇過長得好看,尤其是成為小侯爺後,阿環幾乎見著他就要誇一句,他本來還會臉紅一陣,叫多了也就習慣了,但現下被一個男子誇了俊俏,蘇慕隱隱約約地總覺得有些詭異,耳尖也不受控製地有些紅了起來。

“哪裏哪裏……”他隻能勉強扯了扯嘴角,謙虛道。

顏慧笑意更甚,故作認真地接話道:“自然是哪裏都好看咯。”

眼看著蘇慕的臉越來越紅,他也適時地止住了話頭:“所以蘇公子來找我,是想請我做樁什麽媒呢?”

蘇慕想起了正事兒,也顧不上臉還有些燙,先把錢袋往顏慧那裏推了推:“我來是想問問,一個大戶人家的姑娘若是定下了人家想要退婚,需要怎麽做呢?”

顏慧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蘇公子這是要幫人退婚呐?”

蘇慕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雖然這聽上去有些不太道德,但他確實是這麽想的。

顏慧見蘇慕的樣子有些為難,應當是不便解釋原因,也不強求,開口道:“若是要退婚,首要的那自然是需要有個不得不退婚的道理讓男方接受,若是兩方僵持不下鬧上了縣衙,那對女兒家的名聲可就不太好了。再來呢,下了聘禮的,也需要把聘禮先全數還回去,否則容易落人話柄,如此便能退了這婚了。”

退婚的理由倒是挺充分,這黎之山的野心早已由他自己抖了個幹淨,那可是板上釘釘的事,看來這洪姑娘應該是因為家中沒有閑錢而發愁。

如此便好辦了。

蘇慕這身份不說富可敵國,但家中也頗為殷實,出門又被秦夫人塞了許多銀錢,湊出些錢還回去應當還算容易,隻是這事自己出麵頗有不便,名不正又言不順。

顏慧的聲音很是時候地響了起來:“這去退婚的人選呢,也是要好好琢磨的,畢竟這對兩家都是有失體麵的事,笨嘴拙舌地去了反而不討好。”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蘇慕,停了下來。

蘇慕很上道地接話道:“那不知可否請顏公子替我走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

就是收一個小尾巴很快就會結束的!

(表麵上是在幫別人的小尾巴其實是來增進少卿和侯爺的感情的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