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還沒等幾人決定以何種方式介入之時,洪府卻又發生了一樁大事。彼時蘇慕剛剛收拾完自己下樓,就撞上了正急匆匆往上跑的陸靈玨,後者著急忙慌地留了一句:“喻之你等等我,我去取個腰牌,正好一塊兒過去。”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蘇慕也能從陸靈玨極快的動作裏判斷出必然是出了什麽大事,便也沒顧得上下去要些早點,就站在樓梯口等著陸靈玨又一陣風似地刮了出來。

“我和你說,這還真的不能不管了。”陸靈玨取了腰牌往腰上一別,“昨個兒我們還在想需不需要亮身份呢,這會倒是可以不用考慮了。”

“是洪府出了什麽事?”蘇慕馬上反應了過來,跟著陸靈玨一同下了樓。

“今天一大早縣令就派人來報,說是洪承羽昨日被發現自縊在自己房內了。”陸靈玨難得地沒賣關子,繼續說道,“大人先過去了,我沒帶腰牌,所以半途回來取。不是,誰能想到還沒到江州呢,我這腰牌就用得上了。”

“現在已經可以光明正大地進入洪府查驗了,他們這家人必定是有鬼的。”

等到兩人匆匆忙忙地趕到洪府,門口已經滿是嘈雜之聲,本來為了梁萱萱而來吊唁的親友如今都被衙役攔在了外頭,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更有人踮著腳不住地往裏麵探頭,都想要知道洪府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陸靈玨也不含糊,朝衙役們亮出了自己的腰牌,輕而易舉地就和蘇慕一同進入了洪府宅院之內,七拐八拐之後兩人進了南廂,在一扇大開的房門裏頭,蘇慕看見了一個熟悉的瘦高身影,正在緊皺眉頭地聽著身邊婦人的言語。

“大人,我回來了。”陸靈玨弱弱地說道,對上柳瀟然的神色之後,心領神會地接話道,“我來問他們吧。”

柳瀟然對麵的正是洪府大夫人丁紫萍,她如今雙眼通紅,神色悲痛,正在小心地抹著眼淚,斷斷續續地講著她最後一次見到自己夫君的情形,而垂著手站在一邊一臉悲痛的是洪思齊,他似乎快要被這接二連三的打擊給折磨垮了,站著都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我最後一次見我夫君是在昨日戌時,他來看了看小兒念安的課業,問了些學堂裏的見聞,便說要在書房裏看些東西,我想著他必定是又要回去把玩他的那些古玩,便也沒放在心上,在小兒入睡後便回房睡下了,卻沒想今早起來時發現老爺還是沒回來,這才捧了早點想來看看,正好在路上遇見了同樣要去找老爺的思齊。一開始門是打不開的,是思齊拍門之後發現無人回應,這才奮力撞開,卻沒想到一開門……竟是——竟是……”

後麵的話她再說不下去,小聲抽泣起來,讓人聽著不忍,陸靈玨便也隻能換了種溫和的姿態問:“夫人節哀……您可知道洪老爺昨日是否有什麽異常的表現,或是可有輕生的跡象?”

丁紫萍聞言抬起了眼眸,像是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咬咬牙,開口說道:“老爺他……似乎在外欠下了不少債,為此整日憂心忡忡,我本想過幾日問個清楚,卻沒想到……”

陸靈玨聞言挑了挑眉,看來這洪老爺不僅沒能額外給家裏生財,還敗了個幹淨。

難道他是因為心懷愧疚這才選擇了自盡?

柳瀟然朝陸靈玨點了點頭,示意這裏便交給他,便踱步走向了已經被平放在地上的屍體。

蘇幕這是第二次見到這位王仵作了,也算是二回熟,王仵作和蘇慕打了招呼,很是自覺地讓出了一條道。

“這人麵色青紫,舌頭抵於牙後,地上對應處有糞便痕跡,且脖子上有一道紫色縊痕,依老夫看,是自縊無誤。”

蘇慕跟著點了點頭,也蹲下了身。

他伸手輕輕按了按屍體上的屍斑,指壓後有褪色現象,角膜已經開始有幹燥的跡象,但瞳孔還未呈現渾濁狀態,應當是兩三個時辰前死亡,按照如今的時辰推算,是在昨夜的醜時到寅時之間死亡。

屍體的外表符合機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且脖子上的紫色索溝底下著力點最深,兩側漸淺,最後呈“提空”狀,皮下出血較為嚴重,身上也沒有明顯的打鬥擦傷痕跡,都很符合生前縊死的特征。

隻是另有一道淺色痕跡呈水平環繞斜向下的模樣,由於看不真切,在法令禁止解剖的這個時代,蘇慕也不敢確定是否是由於死者被人從後麵用繩索勒住後所造成的痕跡。

但屍體的口鼻處有泡沫性**,眼結合膜出血點較多,窒息征象較為顯著,若隻是單純縊死,不該有如此明顯的窒息征象。

皮革樣化能使擦傷色澤加深,說不定能看出蹊蹺,隻是還需要一段時間等待,蘇慕站起身,有些遲疑地看向了柳瀟然:“是縊死,隻是未必就是自縊,如今還沒法確定,需要再過一段時間查看他脖子上的痕跡變化,如今能確定的就是他的死亡時間應該距離現在三四個時辰左右。

“需要多久?”

“皮革樣化的時間與環境有些關係,不過應該不會太久,一日的時間應該就能有些明顯的變化了,如今不妨查查這個時間段可有什麽可疑的人進出過,即便他真是自縊身亡,也應當會有一個契機,畢竟昨日看他神態也不像是想要輕生的模樣。”

柳瀟然微微頷首,隨即開始觀察起房間四周來。今日他隨縣令一同趕到的時候,屍體已經被解下平放於地麵上,繩索所在的房梁正對著大門。最後一次看到房間裏亮著燈的是府內的老管家,他昨日路過時看見了書房還亮著燈,據他回憶,不久前他聽到了打更的聲音,因此此時是寅時和醜時交替時分,若是那個時候洪承羽已經自縊,那燈光下他的影子應當十分明顯,管家不至於發現不了異常,因此死亡必然是在寅時之後。

而根據丁紫萍和她的侍女們所說,屋內的門一開始是從內反鎖,是被洪思齊強行撞開後才得以進入,而窗戶也維持著緊閉的狀態,沒有被人強行打開的跡象,屋內陳設皆無異常,讓人不得不相信洪承羽就是自縊身亡的。

隻是……柳瀟然皺著眉,看向了桌麵上被洪承羽攤開的空白紙張,上麵似乎沾了些許水漬,紙麵呈現出了細微的褶皺,昨日也未曾落雨,這片水漬從何而來?若是主人喝茶所致,那茶盞又去了哪裏?無論是在桌麵上還是在書架上,他都沒看到盛水的容器。

一個大戶人家的老爺書房裏竟然沒有備下茶盞,這本身便不合理,而紙麵上出現的水漬也可以佐證這一點,若是這房中本有茶盞的,如今又去了哪裏?

柳瀟然低著頭輕輕撫過紙張,修長的手指在褶皺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難道這茶盞,是被什麽人特意清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判斷縊死和勒殺,其實宋慈的《洗冤集錄》裏就有明確記載了,包括“縊在喉上則舌抵齒;喉下則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後有糞出”,一般來說若是勒死假裝自縊身亡的,脖子上的痕跡會有明顯區別比較容易從生活反應以及溝痕進行判斷,而身上沒有打鬥痕跡也是一種區別方法,但——宋慈同樣也說了,最難判斷的是“生勒未死間,即時吊起”,這個到現在其實都還是一個難題,需要和現場勘察結合起來看更有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