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是碧水縣上有名的富貴人家,因此辦起喪事來也算是排場極大。雖說已經由縣令提前打了招呼,但蘇慕跟著柳瀟然走進府內的時候還是頗有些心虛。

陸靈玨是個很會和人打交道的人,因此入府沒多久就混進了人群中再尋不見蹤影。

而他們這桌得了主人家特意的吩咐,也沒什麽其他人,這下蘇慕徹底沒了搭話的人,隻能在位置上百無聊賴地轉動著手上的茶盞,順便聽著坐在旁邊桌的客人嘰嘰喳喳的議論。

“你們聽說了嗎?這梁夫人死得——嘖嘖,可以說是頗有些離奇。”先是一個人神秘兮兮地起了話頭,周圍其他人自然是抱了聽熱鬧的心來的,一時間也都好奇起來。

“快說說,怎麽個離奇法?”

蘇慕這時候也感興趣起來,保不準這群人還能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內幕消息呢,頓時也挺直了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先是這夫人死的那日啊,大雨傾盆,我們這兒已經連著十幾日沒下雨了,偏就那一日晚上下起了大雨。”那人喝了口茶,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你們看看,她是淹死的,在水裏死的。我看啊,這就是和水犯衝了,是被水鬼給抓走了!”

眾人都發出了一兩聲喟歎,也有附和的:“那一日的雨確實來得突然,白天還是日頭好的,這到了夜間,就落起大雨了,確實蹊蹺。”

蘇慕默默地抿了口茶,把封建迷信要不得在心裏又念了幾遍。

那邊還沒完,說話那人又開始故弄玄虛:“那驗屍的王仵作啊,就在我家對門,他有一日回來後說,那屍體可是恐怖的很,人都死了,竟然還生下了一個死胎——若非他斂屍也有些年頭了,可不是得被活活嚇死。”

這下聽眾嘩然,一個個都**起來,覺得這必然是惹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才招致的禍患。

“可是這梁夫人平日裏頭也是個好人啊,怎麽就會惹上這些東西呢。”

“嘿,這洪府裏麵的事兒誰看得清楚,你啊也別把他們想得太好了,這種有錢人家,沒點家醜誰信喲。”

“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聽說那四公子還曾經當著外人的麵調戲過這梁夫人?”

“是有這麽回事呢,所以我說,指不定啊,這梁夫人和四公子還真有那麽些關係——”起話那人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二老爺又是長年不在家的,指不定就有些什麽事兒是他不知道的呢。這女人啊,最重要的貞潔沒了,那被鬼拖走了,就是合情合理了。”

“誒誒誒我還聽說啊,這梁夫人素來愛琴,因此她死了之後,夜半洪府總有琴聲,指不定是她的亡魂還在池裏不肯走呢。”

蘇慕皺起了眉,先不說如今說話的這群人都是來參加梁萱萱的喪事的,就算是毫無關係之人,這般揣測一位已逝之人,也實在有些過分。他握緊了拳,想到他們幾人的身份都不宜暴露,便也能隻能作罷,悶悶地喝了口茶壓了壓心頭的火。

好在說話那幾人也沒繼續這個話題,興許是覺得晦氣,沒一會就聊起了其他東西。蘇慕又聽了一耳朵,都是些鄰裏間的小事,頗為無趣,便也不再放心思到他們身上,微微側過頭,看向了柳瀟然。

柳瀟然還當真如陸靈玨所說一般,無論是在做什麽事都並不表現出自己的喜惡啊。這茶水是連現代人蘇慕都覺得無味的程度,而柳瀟然怎麽看也像是個世家公子的派頭,居然也全然不介意,甚至表情看上去還比那日來提自己的時候溫和兩分。

思及那日初遇,蘇慕又出神起來,那天自己幾乎是從對方的身上彈起來站穩的,如今想想還覺得有些羞赧,當日是真把柳瀟然當成閻王看了,其實柳瀟然除了不苟言笑之外,也沒有傳聞中那麽可怕,更是夠不上凶神惡煞的形容。

三人成虎可真是要不得。

本來柳瀟然隻是覺得周圍環境有些嘈雜並不喜歡,另外也在思索這起案件該如何查起,因此喝茶很是心不在焉,沒想剛抿了幾口,就發覺了蘇慕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而且似乎正在想事情想得出神。

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此了。

柳瀟然收回了視線,不動聲色地繼續抿了一口茶,卻不想一入口就感覺到了這味道頗為寡淡,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蘇慕雖然還在神遊天外,卻還是敏感地捕捉到了柳瀟然的神色變化,頓時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又無緣無故地盯著人發呆之後,突然緊張起來。

“壞了,老這麽盯著別人看,柳少卿不會覺得我是什麽不懷好意的人罷?”他默默地忖度道,一邊又偷偷地瞟了一眼,而柳瀟然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突然不見後,也下意識地朝這邊看了眼,正正好地撞上了了蘇慕的那一眼。

對視了一瞬,兩人很有默契地各自撇開了眼神,蘇慕隻覺得自己心尖上莫名地流過了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如同實驗課上微小的電流接觸指尖一般,刺溜地就消失了。

他後知後覺地琢磨起剛剛的感受,覺得自己必定是做嫌疑人的時候太過投入,以至於現在已經變成了看見柳瀟然就要心虛的程度。他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樣實在不該,明明沒做什麽,這般作態倒是要讓柳瀟然起疑心了,轉過頭正想隨便起個什麽話題,就看見柳瀟然又捧起了那杯茶,隻不過喝得似乎比剛剛快了不少。

看來柳少卿好像不是很想說話。

蘇慕乖乖地閉上了嘴。

就在他無聊到想要第二次試圖開啟話題的時候,柳瀟然的聲音突然在他的頭頂響了起來。

“我們去那片池塘邊看看。”柳瀟然站起身,輕輕理了理衣擺,壓低聲音說道,“她懷有身孕,又為什麽會夜半時分出門?又為什麽去了水邊?”

蘇慕明白了:“弄清楚府內的地理位置更容易排查出誰最有嫌疑作案!”

柳瀟然微微頷首,隨即便走在了前頭,他剛剛看見了賓客多半聚集在前廳這塊空地,而手捧各類菜碟的下人多從北廂而來,零星幾個行色匆匆的女婢則是出入於南廂,所以不難猜出南廂應當是主人家們的就寢處,那池塘應當也在南廂。

兩人都生得俊朗,又身著不菲,以至於路過的小丫鬟們雖然也會偶爾打量一眼他們,但卻都沒覺得他們進入南廂有什麽不妥,更別提阻攔了。蘇慕和柳瀟然就這麽光明正大地進了南廂,入眼便是一個池子。

這種人家的府內有池子並不是多稀奇的事,但蘇慕還是為這池子內精致的各類假山碎石擺件給驚豔了一瞬,這碧水縣雖然看上去並不是多麽繁榮的所在,但這洪府必然是家大業大無疑,這池子竟然比自己家裏的還要精致些。

這池子大,兩人一時間也看不出這夫人的落水點究竟在哪兒,隻能走走停停地察看。池子的周圍植物裝點得錯落有致,隻是這池邊圍了密密的一層灌木,點綴著幾叢山茶芍藥此類,是沒什麽路能通向池邊的,唯一一道留出來的小道還是泥土覆麵,上麵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各色腳印,已經全然分辨不出有用的線索。

而走在前頭的柳瀟然卻是突然頓住了腳步,蘇慕跟在後頭沒注意,便直直地撞了上去。

兩人都是一個趔趄,好在柳瀟然身形極穩,很快便站穩了,蘇慕也得以扶著他的手臂停止了晃悠。

“抱……抱歉。”他揉著自己的鼻梁悶聲說道,剛剛那一下剛好撞上了柳瀟然腦後束發用的白玉簪子,疼得很。

柳瀟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把自己有些泛紅的指尖收進了衣袖裏,點頭示意了邊上的一叢山茶:“這山茶底下的泥土有翻新的痕跡,說明可能是府內的花匠新栽上的。”

蘇慕蹲下了身子湊近了看,這才發現這裏的泥土顏色較其他地方較淺,看上去確實新了不少,不禁很是佩服。

雖然自己有那麽點近視在身上,但站得遠還能夠看得這麽清楚,柳瀟然的眼睛也太亮了些。

“也就是說,這裏原來的山茶叢,很有可能被人破壞了,有人從這裏走了進去?”

柳瀟然點點頭,正打算往裏麵細看,蘇慕伸手攔住了他。

“柳少卿等等,我們走邊上些,走這些沒翻新的土,能看得更清楚些。”

對上柳瀟然有些疑惑的神情,蘇慕解釋道:“剛剛在桌上聽旁邊的人閑聊,這幾日唯獨梁夫人死的那一日下了大雨,若是她當真是從這裏走到了池邊,應當會留下一些足跡,且因為第二日就放晴了,泥土一旦幹了,便再難留下痕跡。所以這片土地上能留下的,隻有大雨那日來過這裏的足跡。”

柳瀟然自然知道他說的有理,便也跟著往旁挪了一步。蘇慕點點頭,撥開眼前的灌木叢,開始往裏小心地邁步。

而沒走幾步,蘇慕就看到了幾個清晰的腳印,邊上的泥土已經幹涸,看上去便是幾日前留下的。

柳瀟然皺了皺眉,這腳印若是男子的則顯得太小,除非是尚未長大的少年,對比之下,更像是個女子的腳印。

可除了這排女子的腳印通向了池邊外,再沒有其他的足跡,連回來的痕跡都無。這使得柳瀟然不得不開始相信,梁萱萱可能真的是投水自盡的。

蘇慕此時也有些犯嘀咕,屍體上的傷痕不會騙人,但這些足跡也不會。而且那日他在檢查屍體時就發現,梁萱萱的指甲裏幹淨得很,若是在池邊被人摁入水中,隻要她勉力掙紮一番,指甲裏必然會有不少泥土,更何況是在那樣泥濘的雨天。

難道說……脖子上的傷痕隻是意外?又或者她是被什麽人欺負了,這才一時想不開投水自盡?

蘇慕站在池邊,皺著眉看著地上的腳印,有來無回,那應當沒有人走回去……隻是這腳印,他卻總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

他蹲下身子,仔細看起這個腳印來,這腳印陷得極深,且很明顯地有些頭重腳輕的模樣,腳前掌的痕跡比腳後跟要明顯的多,這讓他的腦海中劃過了一個念頭。

“不。這個腳印未必就是梁夫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死後分娩——是因為死後身體裏的細菌會產生氣體,然後就會把孩子推出體外~一般來說會在巨人觀的時期產生,如果是普通屍體巨人觀出現得還沒有這麽快,但是泡在水裏的屍體腐化會更快些,所以兩三日就會出現這種狀況啦~(忘記存稿直接發了的我是呆瓜π_π被迫一天兩更了orz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