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之後鄭許然執意要出院,慕辭隻好過來幫他收拾了東西。顧淮吩咐一個保鏢去給鄭許然推輪椅,慕辭卻拒絕了他,自己親手推著鄭許然出去了。

從一個健康的人忽然變成殘疾,他很明白鄭許然的心理落差有多大。自己腿不好的那段時間裏也非常的抗拒輪椅,情緒波動非常大。更別提鄭許然的腿幾乎沒有好痊愈可能了,所以慕辭希望由親近的人來幫助他,會讓他的情緒穩定一些。

但鄭許然的心理素質顯然要比慕辭強多了,出院那天他的臉色很平靜,甚至主動問起了房子過戶的事情。

過戶需要時間,鄭許然便打算先在外麵租一個月的房子。

慕辭說什麽也不能讓他在外麵住,執意要他住到顧家來,方便照顧。顧家真正的主人顧淮完全插不上話,隻好默許未婚妻慕辭熱情好客的行為。

盛情難卻,鄭許然又剛剛‘失戀’,竟然也開始像正常人那樣渴望起朋友帶來的溫暖了。他隻是猶豫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

鄭許然住進來之後,慕辭便沒有功夫再去和顧淮吵架拌嘴,他天天去看江文璟給鄭許然設計的康複計劃,幫助他做康複訓練,滿心希望他能好起來。

但是江文璟看了X光片之後,隻是搖了搖頭,“恢複的可能性不到一成。”

雖然不至於截肢,但是從膝蓋以下都不會有知覺了。

慕辭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反倒是鄭許然更釋然一些,也許是他經曆了比身體上更大的痛苦,反而不太在意這些了。哀大莫過於心死,從景政毫不留情的扔下他的那一天開始,原來的鄭許然就已經死了。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隻是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活著,但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獲得了真正的自由,絕望之後便無奢望,他不會再去想景政,他把自己破碎的心一點兒一點兒的撿起來,鎖進最堅固的鐵箱之中。

慕辭很擔心他的狀態,他拜托自己的心理醫生去給鄭許然做疏導,但鄭許然的層次太高了,他表現的天衣無縫,非常正常的與理查德對話。若不是知道前因後果,理查德都會以為他是一個正常且健康的人。

一切曾經針對慕辭的心理診療法在鄭許然身上都沒有辦法,他好像把自己關進了銅牆鐵壁,然後派出自己的傀儡微笑著與他人交流。

慕辭實在沒有辦法了,他除了陪著鄭許然,沒有其他任何可以做的。

……

景政習慣在晚上處理比較複雜的事情,似乎夜晚的空氣會讓他更加清醒,思路更加的敏捷。

所以景家書房的燈會一直亮到十點,景政的新助理端著一杯咖啡推門而入,輕輕放在桌上,低聲道:“主人,您的咖啡。”

景政點了點頭,翻看著手裏的計劃書,隨手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味道和鄭許然從前泡的那種不太一樣,似乎更加醇香一些。他知道鄭許然不擅長泡咖啡,每次弄出來的咖啡隻能說是差強人意。

但是景政卻莫名的有些懷念那種味道,歸根到底還是習慣吧,過幾天就好了。

偏偏新助理還在他身邊說:“主人,據可靠消息,鄭先生已經出院了,現居於顧先生家中。”

景政閉了閉眼,聲音冷淡的道:“知道了,以後他的事不必跟我匯報。”

新助理波瀾不驚的點了點頭,然後安靜的侍立在景政身後。

書房裏一時安靜下來,隻有嘩嘩翻頁的聲音,過了半個小時,景政拿起一份合同隨手遞向身後,“許然,去複印一份。”

話一說出口景政的手都僵住了,那個新助理倒是見過大場麵的,麵無起伏的接過合同,去打印機那裏複印。

景政複雜的盯著新助理的背影,那個修長削瘦的影子逐漸和鄭許然重合。就連前幾天顧淮過來做客的時候,都意味深長的說過:你不覺得你這個新助理的樣子和鄭許然很像嗎?

什麽時候他的審美已經非常靠近鄭許然那樣的人了?景政皺著眉頭想著,他明明喜歡更加優秀而遊刃有餘的人,但鄭許然顯然不是這樣的。

鄭許然有時會做錯事,甚至會犯些非常幼稚的錯誤,他總是在倒咖啡的時候偷偷看自己,眼底的亮光掩藏不住。他會按照自己的喜好給景政搭配衣服,盡管有時景政不喜歡,但鄭許然總會強調這樣更好看,簡直不像一個合格的助理。

但是這樣一個人,今晚卻讓景政有些懷念。

其實不僅僅是今晚,自打離開醫院之後的那一晚,身邊的每一件小事都會讓他想起這個人,不論是桌角的鮮花,還是臥室的裝飾畫。景政會經常性的想起他,甚至心裏隱隱空了一塊。

景政把這種情緒歸結為習慣使然,畢竟鄭許然好歹在他身邊呆了三年,一時不習慣也很正常。

但是這種情緒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弱,反而愈演愈烈,幾乎將他淹沒。這個時候景政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他在思念鄭許然。

這絕對是非常荒唐的事情,景政記事以來就沒有這樣的情緒,他似乎天生感情薄弱,他與情人好聚好散,從來不拖泥帶水,卻偏偏無法斬斷對鄭許然的思念。

景政覺得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思念,愛,喜歡’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非常的陌生,他自以為對鄭許然的情感是欣賞,但是鄭許然有什麽可欣賞的呢?

他長的好看,但比他更漂亮的人多得去;他的工作能力很強,但也不是完美無缺;在**的表現也絕無嫵媚嬌柔可言,但是景政對他的欲望反常的強烈。

這很不對勁。

那麽撥開欣賞這一層,底下隱藏的強烈感情是什麽?

景政第一次嚴肅的思考這個問題,在趕走鄭許然之後。

他放下合同,在書房裏一直思索到晚上十一點,都沒有得出結論來。但有一件事他確定了,他要先把鄭許然接回來,再從長計議。

廢物就廢物吧,景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廢物,反正光是放在眼前也挺賞心悅目的。

景政這樣想著,招手叫來了助理,“把明天的日程往後派一派,我明天要去顧淮那裏一趟。”

助理並不驚訝,盡職盡責的去安排明天的日程。

第二天景政趕早到了顧家,顧淮對他的到來表示意外。景政並沒有開門見山的說出自己的來意,隻是和他商談起最近的一個生意。

顧淮不明所以的跟他聊了半個小時,景政才有意無意的問道:“鄭許然呢?我聽說他現在住在你這裏。”

顧淮愣了一下,隨後便明白了,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你不會想帶他回去吧?”

景政沒有正麵回答他,事實上也不想回答。

顧淮看了他幾秒,招手叫來女傭,讓她去帶鄭許然過來。

也許女傭並沒有告訴他來客是誰,所以鄭許然看到景政的時候,眼神有一瞬的訝然。

景政的目光落在他的腿和輪椅上,心裏莫名的有些難受,他想開口問問鄭許然的傷勢如何了,但卻不知該怎麽關心人。盡管他在商界如魚得水,在風月場應對自如,但他還沒學過怎麽真心實意的去關心一個人。

所以他沒能開口。

鄭許然用眼神詢問顧淮,顧淮聳了聳肩,故意諷刺道:“也許景先生親自過來跟我談一個無足輕重的生意時,忽然想起了他親手拋棄的前助理,就叫出來看看。”

作為慕辭的未婚夫,顧淮很樂意和他同仇敵愾,在景政心髒插一小刀。

景政的臉色有些難看,“我沒有拋棄他。”

然後他轉向鄭許然,用平常那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房子的過戶手續我已經中止了,你今天跟我回去住,我打算組建一個醫療團隊,也許可以治好你的腿。”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內心還是冷靜的,因為他相信隻要自己開口,鄭許然就會跟他走。因為這是他忠心耿耿的小狗,就算怎麽踢打,怎麽斥罵,隻要自己吹一聲口哨,他都會搖著尾巴回來。

鄭許然搖著輪椅往前走了走,他好像沒有聽見景政後麵那些話,平靜的望著景政,很有禮貌但也很疏離的道:“不行,景先生,如果過戶手續中止的話,我就沒有地方住了。”

景政微微睜大了眼睛,他以為自己沒說清楚,便又慢慢的重複了一遍,“我的意思是讓你搬回去住,搬回我那裏。”

“我已經辭職了。”鄭許然淡淡的看著他,他的眼神非常的冷靜,如同一潭死水,“辭職手續沒有辦,不過也不需要吧…對了,景先生,我過幾天要去找新的工作,希望可以得到您的引薦信,畢竟我這個樣子,找工作比較困難。”

景政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這是他第一次感到非常的心慌,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手中溜走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鄭許然會用這種眼神看他,那些愛慕和眷戀全都沒了,鄭許然現在看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這是景政絕對無法忍受的!

“許然…”景政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誠懇的道,“我承認我做錯了,我不該在你身體不適的時候強求你來接我,更不該把你扔在醫院裏。”

他看著鄭許然,說出了一句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說出的話,就連顧淮都震驚了,景政說:“不是讓你以助理的身份回來,而是以愛人的身份回到我身邊。”

在來之前景政還不能確定,但是在看到鄭許然的第一眼,那種思戀想念的情緒幾乎將他淹沒。他在那一刻就確認了,自己活了二十多年,終於愛上了一個人。

隻要他能回來,他願意跟別的情人全部斷了關係,願意白養著他,什麽活兒也不讓他幹,犯了錯也絕對不會再懲罰他,甚至他的腿好不了也沒關係,景政願意養他一輩子。

但鄭許然隻是漠然的看了他一眼,搖著輪椅轉身要走。他的心已經封閉得風雨不透,景政再真摯的告白也進不來了。

晚了,他被傷夠了。

見他要走,景政連忙站起身追過去,忽然一道白光在眼前閃過,慕辭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客廳,手上一把蝴蝶刀不輕不重的抵在景政脖子上。

“再往前一步,就別怪我動手。”慕辭冷冷的瞪著他。

顧淮在後麵幸災樂禍的笑,“好了寶貝,別傷了客人。”

慕辭冷哼一聲,收回小刀,轉身推著鄭許然離開了。

顧淮拍了拍景政的肩膀,同情道:“兄弟,看來你的追妻之路要比我難多了。”

景政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隻是死死的盯著鄭許然離開的地方。

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總是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人,竟然有一天也會頭也不回的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