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當朝順賢妃與太子殿下被陳留刺客刺殺身亡,司徒弘燁切齒痛恨,命左將軍周鳳謀率五萬大軍奔赴陳留,逼陳留王交出凶手嚴懲。
桓家家主桓越聽聞嫡女與太子外孫離世的消息後悲痛難當,宿疾發作臥病不起。桓老夫人扶杖入宮探望嫡女僅剩的幼子十一皇子殿下。次日桓越扶病上奏,懇求皇上恩準十一皇子到桓家休養十日。
桓家剛對司徒弘燁示好不久,出自桓家的妃子與太子便遭遇不測,司徒弘燁為了安撫桓家,態度寬容不少,很快便準了桓越的請求。
桓家家主的機要書房內,桓越端坐在主位上,神情蒼老疲累,半開半闔的眼皮地下,一雙眼睛卻高深莫測,精光閃爍。他在看羽成蘅——這個他從前了解不多的小外孫。
不可否認,他以前的目光幾乎都投在頗為優秀出色的大外孫、太子羽成灝身上。羽成蘅一直默默無聞地被掩蓋在羽成灝的光芒之下,沒有任何出彩之處。桓越對羽成蘅的了解多是建立在桓家所屬情報人員的評價之上。那些人員對羽成蘅的評價大同小異,基本都認為十一皇子天真單純、內向靦腆,頗受太子、周鳳謀等人喜愛,威脅性不大。
對此桓越曾有一絲疑惑但並沒有過於重視,畢竟十一殿下的年紀太小,又有出色的兄長珠玉在前,根本不可能問鼎帝位。直至順賢妃與太子殿下莫名其妙被刺身亡,桓家實力被重挫,桓越才不得不把目光放到羽成蘅身上。
以桓家的地位,宮中妃嬪不可能無桓氏女,新一個桓家女早晚會被送進宮。而且,司徒弘燁為了拉攏桓家,會給此女一個不低的份位,甚至有可能會允許她生育一名皇家子。但此過程太過漫長,若指以這個還不知道會不會出生的小皇子,還不如好好培養十一皇子羽成蘅。
羽成灝被司徒弘燁養歪,與桓家並不親近,想要握掌權柄時卻向桓家求援。桓越雖愛重嫡女,但他背後還有整個百年桓家,孰輕孰重,他作為桓家家主,心裏早已有了答案。但他不會徹底得罪羽成灝,便與他兜起圈子,避而不表態。羽成灝比不上桓越的老謀心算,手段欠了火候,被耍得毫無回擊之力。但遇刺前的一段時間羽成灝卻漸漸沉穩下來,開始能與他你來我往地周旋,甚至用他最寵愛的麽孫以及桓家精英子弟的處境作為籌碼談起條件。
桓越對他刮目相看,如果羽成灝按此逐步成長,他不介意考慮站到他身後讓桓家成為他的後盾。可惜該死的陳留刺客硬生生壞了桓越的盤算!
順賢妃與太子的突然離世令桓家損失極大。桓越一邊悲痛嫡女之死,一邊讓妻子探望羽成蘅。無論如何,桓家要保住這唯一與桓家有血緣關係的皇子。如果羽成蘅資質不錯,桓越可以改弦換轍。畢竟羽成蘅才七歲,還沒有被司徒弘燁毀掉,還有可教養的餘地。
那天桓老夫人入宮探望羽成蘅,把他心肝肉似的摟在身上痛哭。羽成蘅神情木然,不言不語似乎受打擊過重回不過神來。桓老夫人想起自己短命的親生女兒,悲從中來,對羽成蘅是真心實意的憐惜。
羽成蘅在桓老夫人離開時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寫下四字,在桓老夫人震驚的目光中,平靜地背過身繼續歇息,讓綠怡送桓老夫人出宮。
桓老夫人忐忑不安地回府,把這事兒告知桓越,便有了第二日讓十一皇子到桓家休養十日的上奏。
帶著皇家標識的馬車停在桓府門口,桓越帶著家人出迎,一番見禮後,桓越攜了羽成蘅入書房。
羽成蘅穿著厚厚的冬衣,托著一個素雅的手爐,間或控製不住咳嗽兩聲,臉色蒼白消瘦,表情平靜淡然,對桓越打量他的深沉目光恍若未覺。
“殿下受苦了……”桓越歎息。能在他的注目下沉得住氣足足一刻鍾,而且似乎能一直沉默下去,這樣的定力,在一個才七歲的孩子身上可不多見。
這短短的一句歎息,卻打碎了羽成蘅故作堅強的平靜。他眼眶一紅,又馬上掩飾似的低下頭。
桓越也是老淚縱橫。他摸了摸羽成蘅的頭:“我苦命的女兒……殿下放心,老夫一定會讓陳留人付出代價……”
“不是陳留人!是司徒弘燁!”羽成蘅猛地抬起頭,語帶哭腔道,“是司徒弘燁殺了母妃和太子哥哥!”
桓越心裏一驚,臉色卻嚴厲肅然:“殿下慎言!”
羽成蘅倔強道:“我沒有說謊!”
“殿下可有證據?”
羽成蘅手握成拳:“我就是知道!”
桓越皺起眉,撫著長須心思轉動。順賢妃和太子的死處處透著詭異,很多人都在暗中猜測是不是司徒弘燁動的手。但桓越完全想不通順賢妃和太子死了,對司徒弘燁有什麽好處?
此時看羽成蘅信誓旦旦的樣子。難道他有什麽確切的消息來源?而假若真的是司徒弘燁動的手,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針對桓家,還是針對其他人?
“殿下,此事事關重大,若沒有確實的證據,殿下必須謹言慎行。”桓越語重心長道,“昇王勢大,殿下要保重自己。”
“外祖父,真的是司徒弘燁做的,您相信阿蘅……”羽成蘅拉著桓越的袖子,哀求道,“請為母妃和太子哥哥報仇……”
桓越道:“殿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老夫知殿下悲痛憤怒,但此事必須有證據。”
“我們可以去徹查,有外祖父您的幫忙,定會收集到證據的!”羽成蘅殷切道。
桓越眼底閃過一抹冷漠,口上卻為難道:“昇王把持皇宮,老夫實在力有不逮。”
羽成蘅失望地看著他:“外祖父不相信我,不願為母妃和太子哥哥報仇?”
“老夫當然相信殿下。隻是這事要從長計議,否則牽一發而動全身,稍有不慎,不單桓家老少一千多條性命不保,恐怕連殿下的性命都不保。”桓越見羽成蘅不依不饒,終是說了重話。
羽成蘅嚇了一跳,似乎想不到後果會這麽嚴重,喃喃道:“但是他們不是這麽說的……”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他猛地住嘴。
他們?桓越眼裏精光一閃。
他沒有抓住羽成蘅說漏嘴的話不放,而是懇切道:“殿下,順賢妃娘娘是老夫唯一的嫡親女兒,殿下是娘娘剩下的唯一的孩兒,是老夫的親外孫。血脈相連,無論如何,老夫一定要保住你。報仇之事隻能徐徐圖之,但請殿下相信老夫必會傾盡全力而為。如果貿然打草驚蛇,對你對桓家都是滅頂之災,殿下一定要三思!”
羽成蘅瞪大眼看著桓越,臉上開始露出鬆動。
見桓越一臉毫無虛假的關切憂心,他的嘴蠕動了一下,低低道:“……阿蘅,聽外祖父的。”
桓越欣慰地笑了,把羽成蘅摟在懷裏,痛惜地拍拍他的背。
感受到桓越對他的疼愛,羽成蘅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哭著哭著便咳了起來。
桓越便親自倒了茶,喂到他嘴邊讓他喝下。羽成蘅平了氣息再抬起頭看著桓越,眼裏已經帶了依賴信任。
桓越仿若不經意問:“殿下當日在你外祖母手中寫的四字,是何意?”
桓老夫人進宮探望羽成蘅,羽成蘅在她的掌心寫下“桓家必亡”四字,桓越才會忍不住接了他來桓家休養。
他是迫不及待要見羽成蘅。如果這四字是羽成蘅寫的,那這個孩子的聰慧恐怕聳人聽聞。桓越是打心底不信的,但他平生謹慎小心慣了,沒有見過羽成蘅的人之前,他不會就此下結論。如今看來,則是正如他所料,有人在羽成蘅背後唆使他挑撥桓家與司徒弘燁之間的關係。
羽成蘅仿佛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用哭過後微微沙啞的軟糯嗓音道:“自司徒弘燁自稱桓家人,立哥哥為太子,桓家便踏入死地。桓家支持哥哥是錯,不支持哥哥也是錯,進退兩難。外祖父正是看穿這一點才遲遲不表態,想保持中立。但無論哪一方勢力,都不會允許桓家置身事外。隻要桓家站隊,不出五年,必為對立勢力所滅。”
羽成灝這個太子是桓家安身立命的重要籌碼,卻被司徒弘燁牢牢抓在手中。桓家幫了羽成灝便被司徒弘燁拿捏住,強逼著站到他那邊。不幫羽成灝,又讓國之儲君與桓家離心離德。桓家人在心裏視司徒弘燁為亂臣賊子,不願同流合汙,又怕司徒弘燁真的改朝換代,會禍及桓家全族。對羽成灝,也是怕他一朝得勢,反過來為難桓家。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桓越想到他不過對司徒弘燁示好了一回,朝中其他士族大臣便對桓家隱隱排擠起來,心裏發苦。
如今羽成灝死了,桓家免了抉擇的痛苦,但也元氣大傷。如果司徒弘燁覺得桓家再無利用價值,荀家的前車之鑒可能不遠矣。而且即使司徒弘燁除了桓家,也不會引起太多震動,畢竟士族已經漸漸連成一氣排斥桓家。桓越雖然老謀深算,麵對如此危局也束手無策。
“殿下與桓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有應對之道?”桓越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