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羽國正德六年十一月十八,順賢妃桓氏、太子羽成灝被刺於靖寧宮,重傷不治身亡。昇王司徒弘燁大怒,淩遲處死抓獲的刺客,靖寧宮、東宮宮人護衛不力,全部處以絞刑。正德帝羽宗儀悲痛不已,下令追封順賢妃桓氏為貞懿皇後,太子羽成灝為睿親王。順賢妃的幼子羽成蘅因為這一道旨意成為羽國第二個嫡皇子。
當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之時,羽成蘅在清華宮一病不起,幾度傳來險情。
羽成蘅仿佛身處熔爐之中,心口似被放下一塊沉重的烙鐵,堵得無法呼吸,眼睛被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密密糊著,他極力想睜開眼,眼皮卻紋絲不動。
順賢妃的音容笑貌,她的擁抱,她的眼淚……羽成灝的意氣風發,他的維護,他的疼愛……一切一切在眼前交替著不斷浮現,又一點點遠離模糊、消失,羽成蘅試圖伸手去夠,可是一次一次無功而返,一次一次失落無望……
他覺得後悔。上一世冷心冷清、沒心少肺,爭權奪利毫不手軟,至死都能冷靜理智地看著身邊的人起起落落,不想重活一世不到一年,竟無意被平白得來的母親兄長觸動了心弦,一開始他隻以為是等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喜歡他們帶給他的溫暖,已經太遲了。
如果一開始沒有得到,失去的時候是不是不會這麽痛苦?從來沒有過這種空落的感覺,從來沒嚐過這種痛!他們讓他嚐過了被保護被寵愛的滋味,他才剛剛習慣甚至還來不及沉迷便又殘忍地收回去!
母妃、太子哥哥,阿蘅痛,很痛很痛……
綠怡看著羽成蘅高燒不退,緊閉著眼,即使已經蓋上厚厚的被子依然冷極似地啞著聲音一遍一遍地喊母妃哥哥,心疼得淚盈於睫。這種情況已經持續了三天,羽成蘅好不容易養出一點血色小臉迅速憔悴消瘦。
司徒弘燁派了最好的太醫過來,但如果羽成蘅再不退燒,恐怕有性命之虞。真到迫不及待的那一步,太醫可能要用猛藥強行退燒。但羽成蘅年紀小,身子本就弱,下猛藥會對他的壽元有不利影響。
周鳳謀來看了羽成蘅一次,緊皺著眉送了不少珍貴的藥材過來,便不再來了。
四皇子羽成雪卻不顧自己站在風尖口上的處境,日日出現。第三日的時候,他更是全日陪在羽成蘅身邊,清冷的臉寒冰得令人無法接近,眼底的憂慮卻日益加深。
羽成蘅的嗓音喊啞了,隻能喃呢出短促的氣音。他的氣息已經很虛弱。所有人都知道,不能繼續等下去了。
太醫已經準備好一碗漆黑的猛藥,以眼神請示現場身份最高的羽成雪要不要灌下去。
羽成雪絕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慍怒。他突然一手抓起羽成蘅的衣襟,重重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讓所有人呆在當場!
“羽成蘅,睜開眼!”羽成雪搖晃著羽成蘅冷冷喝道,“我羽成雪的弟弟,不是隻會逃避的懦夫!”
“四殿下!”見羽成雪對病重的羽成蘅這麽嚴厲,綠怡失聲叫道!其他紛紛上前要勸阻羽成雪。
“都退開!”羽成雪冷冷一瞪,觸目所及的宮人全部激靈靈打了個顫,頓時噤若寒蟬。
“羽成蘅,睜開眼!”羽成雪繼續道,“我知你在聽著!撐下去!”
羽成蘅被搖晃得極為不適,合著的眼瞼無力地顫動。
“羽成蘅,醒過來!你這個鬼樣子,是要讓害你母妃與哥哥的人逍遙法外嗎?”最後一句話,羽成雪貼著羽成蘅一字一頓說。
羽成蘅猛地睜開好無焦距的眼,茫然又哀慟。
羽成雪心裏閃過陌生的酸痛,把他滾燙的小身子摟在懷裏:“阿蘅,你的身子受不了猛藥,四哥讓太醫給你用平常的藥,你答應四哥,一定要乖乖吃藥好起來,嗯?”
羽成蘅半天沒有動靜,羽成雪很耐心地等著,最終感覺到偎在他懷裏的小頭顱虛弱地點了點。
“是誰做的?”羽成蘅擁被而坐。剛退燒的他依然十分虛弱,心口隱隱作痛,嗓音沙啞無力。這是他自得知順賢妃與羽成灝死訊後第一次開口問的問題,問得麵無表情,又字字刻骨。
羽成雪看著仿佛一夜長大的羽成蘅,知道自此之後他的所有天真爛漫都要全部消失。當初羽成雪對羽成蘅另眼相看便是因為羽成蘅的純淨良善,所以即使羽成雪尚且自顧不暇,他還是選擇了力所能及地護著羽成蘅,護著皇宮中的一塊淨土。如今這純淨良善似被深深掩埋了,又或者其實從未真正存在過,但羽成雪對羽成蘅的喜愛卻隻多不少。
他們每一個人都在掙紮求全。沒有誰比誰高貴,也沒有誰比誰低賤。隻有活著才有機會成為贏者。
“陳留刺客。”羽成雪說出四字。
這是司徒弘燁給出的明麵上的回答。陳留是羽國的一個臨海屬國,一直很不安分。當年羽國幾乎滅國,陳留立刻舉起叛旗自立。梁陳羽三國議和後,司徒弘燁騰出手來收拾了這個小國,屠殺國民近三成,陳留王投降,陳留又成了羽國的屬地。但陳留百姓與司徒弘燁結下深仇,時不時有陳留刺客刺殺司徒弘燁及其親信。至今,陳留刺客刺殺得手的最位高權重的人便是司徒弘燁的先鋒將軍陳青。為此,司徒弘燁幾乎要再次派兵剿殺一部分陳留百姓,隻是後來被周鳳謀勸住作罷。
司徒弘燁把順賢妃與太子的死推到陳留刺客頭上,雖然駭人聽聞,卻是說得過去。
羽成蘅唇邊揚起不含笑意的弧度:“陳留刺客作的孽,靖寧宮、東宮宮人全部絞死?”這不是最顯而易見的殺人滅口嗎?
羽成雪微頷首:“確實可疑。而且五日後,靖寧宮與東宮一同封宮。”
“母妃與太子哥哥的……絕對和司徒弘燁脫不了關係。”羽成蘅暫時還沒有辦法接受順賢妃和羽成灝永遠離開他的事實。提到司徒弘燁,他的眼裏閃過恨意。他甚至不讓他見順賢妃與羽成灝最後一麵便強行將他們入殮!這是何等的欲蓋彌彰!
“阿蘅,真相尚未查清,不可輕舉妄動。”羽成雪握住他的手。即使這件事真的與司徒弘燁有關,以他們現在的實力,還遠遠不足以與司徒弘燁抗衡。羽成蘅若貿然行動,隻會白白送了性命。更何況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秘,畢竟順賢妃和羽成灝的死太過突然,他們屬司徒弘燁一黨,司徒弘燁根本沒有殺死他們的理由。羽成灝可是司徒弘燁一手精心培育長大,對他言聽計從。羽成灝一死,立儲必將重新提出來,對司徒弘燁可不是一個好消息。但司徒弘燁事後的處置又讓人不得不懷疑是他動的手。
“必須在封宮之前進去一趟。”羽成蘅幽幽說。雖然希望渺茫,但他還是希望能找到一絲線索以報此仇。
“你有可用之人?”羽成雪問。
羽成蘅也不避他,直接叫了小馮子進來。
羽成雪清冷的目光落在小馮子身上,完全沒有對著羽成蘅時的那絲溫情,隻剩下寒意與審視。
聽到羽成蘅有意讓他去一趟即將封宮的靖寧宮和東宮,小馮子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不願?”羽成蘅淡淡問。
“奴才不敢。”小馮子連忙磕頭,“隻是……”
“隻是什麽?”
小馮子一咬牙:“請殿下饒恕奴才擅作主張之罪!因為娘娘與太子殿下被害之事太蹺蹊,為免證據被全部毀去,奴才曾夜探兩宮……”
羽成蘅與羽成雪聞言都覺得頗為意外。羽成雪問:“可有發現?”
小馮子搖搖頭,頓了頓又變得遲疑。
“我不怪你擅作主張,有話便說。”羽成蘅道。有羽成雪在場,小馮子的小心翼翼大部分是裝出來的。他不會和他計較,如果有發現,他還會慶幸他有如此先見之明。
小馮子自衣服內輕手輕腳掏出一個小布包珍而重之打開,露出裏麵的東西。
竟是一疊枯黃的巴掌大的樹葉!
羽成蘅的臉色頓時變了!
“阿蘅?”羽成雪不明白這樣一些皇宮裏隨處可見的枯葉有何特別。
羽成蘅問:“是在哪裏發現的?”
“奴才在東宮花園的假山後發現的。”
羽成蘅頓時說不出話。羽成雪問:“這是何意?”
羽成蘅懨懨道:“太子哥哥每次陪我玩捉迷藏,總擔心我太笨找不到人,若我兩刻鍾內找不到他,他便在藏身之地丟出一堆樹葉以作提示,讓我稍作觀察便能很快找到他……東宮花園的假山後,是他和我的玩耍之地……”
羽成灝總是很忙碌,和羽成蘅一起玩耍的次數很少。但每一次,都成了極難得的回憶。這一次,羽成灝借著這一堆樹葉,告訴羽成蘅真正殺他的凶手是誰!
羽成雪一點即透:“葉……燁……”他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司、徒、弘、燁……”羽成蘅慢慢捏拳,仇恨道,“我必殺他報仇!”
失去了保護傘,阿蘅要獨立成長、自力更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