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涵的目光在懸蒼身上停留了許久,而後略帶僵硬地挪到韓卿這邊兒。
“你確定——”
盡管他努力掩飾過，但雙眸還是透出一絲膽戰心驚的質疑，“這是我兒子？”
“確定啊。”
韓卿篤定道。
【“你的良心不痛嗎？”】
龍魂忍不住在識海中問。
【“我沒那玩意兒。”】
韓卿飛快作答。
“我是斬夜麒麟，你是人類。”
葉子涵有點兒不能接受,“為何兒子會是個……這？”
韓卿：……
不是,她雖然說這是葉子涵的兒子,可沒說是自己生的吧？這不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
龍魂適時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嗤笑,並趕在韓卿開口解釋前說道，“斬夜麒麟一生隻有一位伴侶，你最好別告訴他這是他跟別人生的。”
韓卿噎了一下，片刻後忍辱負重道,“可能我身上人類的血統……也不那麽純。”
為了懸蒼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龜兒子”,她算是豁出去了。
葉子涵臉上的表情頓時更加一言難盡，骨節分明的手指在一歲枯榮劍柄上握緊又鬆開，鬆開再握緊，如此循環好幾次,最終才頹然放下。
隻是持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似乎超乎尋常的大？”
韓卿悄悄問龍魂。
龍魂沒回話，隻是在韓卿麵前以半透明浮屏的形式拉開一段文字——“夜麒麟天性對血脈尤為注重，且因血脈不相容，夜麒麟與其他妖族所誕的子嗣大多早夭……”
這段話韓卿隻有個籠統印象,是記載在木中書傳授的《北溟妖物誌》裏的一段文字，謄抄木中書時她曾讓龍魂同步收錄一份以備不時之需，如今看來真是未雨綢繆,這段當初並未被重點記憶的文字，如今看來倒是有著很重要的信息。
“斬夜麒麟並非沒有記錄，而是因為與北海之主後裔不合,這一支早早便隱姓埋名假作妖族，我方才搜索了一下，與夜麒麟相關的內容有三百一十二條。”
龍魂道，“當然，這些不是重點。”
重點是，“夜麒麟對血脈尤為注重，混血子嗣大多早夭”這條。
韓卿一怔，抬手輕撫心口滿臉後怕，“還好我們沒有要孩子的打算。”
龍魂：……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不是應該先探討一下葉子涵此刻心理陰影有多大嗎？
葉子涵定睛看了懸蒼許久，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家孩子不但沒有化形，恐怕連靈智都是中下水準。
難怪血脈傳承一直警告他不能找外族伴侶，不過……找都找了，孩子也有了，現在說什麽都遲了。
葉子涵歎息一聲，抬起微顫的手輕拍兩下懸蒼的腦袋，“罷了，懸蒼，就是此生你都無法化形，我也會照顧好你。”
說罷，他回頭摟住麵露痛苦之色的韓卿，“雖然懸蒼神智未開又注定早夭，但你也別太難過了，我……我會努力想想別的辦法。”
韓卿一聽這話，神情更加痛苦，眼角更是流出兩滴淚，這神態看在葉子涵眼中愈發柔弱可憐，然而事實是——
“別在識海裏笑了。”
龍魂幽幽開口，“你先想想等他回複記憶後你得怎麽解釋吧。”
還能怎麽解釋？
走一步算一步吧。
韓卿擦掉眼角憋笑憋出來的淚水，淡定想道。
這邊廂龍魂剛說完，另一邊葉子涵也開了口，“話說，方才我剛蘇醒時懸蒼身在何處？我怎麽沒感知到他。”
失憶不代表傻，就算葉子涵能被韓卿忽悠著認下懸蒼這個兒子，不代表他會因此忽略對方出現時間地點詭異這件事。
“其實……之前懸蒼是藏身在一個洞天福地中。”
韓卿不得不繼續收拾爛攤子，“所以你才感知不到。”
“原來如此。”
葉子涵點點頭，“他神智未開又不能化形，有一處洞天福地庇佑，你我確實能放心些。”
“是啊。”
韓卿俯身，一臉慈愛抱起特意縮小了體型的懸蒼，連它帶之前慶戎贈予的枝條一起丟進通靈境，“所以現在還是讓它繼續待在那兒……”
嘀——
話未說完，久違的係統提示音驟然響起：
“主線任務：收集五行之精進度更新，水精罔象已收集。”
嘀——
又一聲提示音。
“主線任務進度超過百分之五十，通靈境自動升級，本次升級過程約持續五個時辰，升級期間通靈境不可進入，內中與宿主有契約關係者將在三秒後傳送至宿主所在位麵，待升級完成後方可自由出入。”
等等。
與宿主有契約關係者……除了懸蒼，是不是還包含著清音？
當韓卿意識到問題有些大條時，兩道光已經在她身側亮起，等到光華散去，剛剛被丟進洞天福地的懸蒼左右晃著腦袋一臉懵圈，在懸蒼身邊，站著頭戴花環被韓卿打扮得俏生生的清音。
身旁環境驟變，清音先是目露茫然，很快又露出一臉看破紅塵的表情。
夜風靜靜吹過，在韓卿跟葉子涵之間打了個旋兒又吹遠。
“所以……”
沉默許久後，葉子涵慢慢扭頭看向韓卿，“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其實我已兒女雙全？”
韓卿痛苦地抬手捂住臉。
出息了。
都會搶答了。
“之前，我擔心葉子涵恢複記憶後會收拾你。”
龍魂再次幽幽開口，“現在，我擔心他恢複記憶後會自殺。”
“求你別說了。”
韓卿擦掉眼角淚痕。
她現在也很想死一死。
大概因為懸蒼“珠玉在前”，對於突然冒出來的清音，葉子涵接受得比之前還快。
雖不能說話，好歹女兒能化形，比兒子出息。
葉子涵在猶豫片刻後，甚至還朝清音張開手，大概想抱一下自己的“女兒”。
但清音頂著一臉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扭頭鑽進韓卿懷中去了。
張開的手僵在原地，葉子涵臉上又浮現出大受打擊的神色。
韓卿忍著歎氣的衝動取出新的雲輿符激活，先把懸蒼拎上去，又抱起清音扭頭看葉子涵，“那些偷襲你的人指不定何時會再來，咱們還是盡快出發前去昆吾吧。”
“好。”
葉子涵收回手深吸一口氣，抬腳邁入雲輿。
雲輿乘風而起。
當上升到一定高度，雲輿開始勻速前行時，韓卿推開一側的窗朝外望去。
星河浩浩，長夜茫茫。
神仙穀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遠。
“要是喜歡這兒，等安頓好，我們可以再來。”
葉子涵在軟座另一頭坐得筆直，略帶不自在地開口。
顯然，在接受了自己已是“一家四口兒女雙全”的設定後，他正在努力適應自己身份的改變。
明明聚合血脈覺醒之後的他是那麽強大，舉手投足間擁有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現在卻小心翼翼收攏起所有的鋒刃，努力而笨拙地展露著自己溫柔的一麵。
她的子涵，當真從骨子裏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
韓卿笑著看他，口中問道，“你坐那麽遠做什麽？”
雲輿內設有兩排相對的軟座，每排都能容納五六個人並排坐著，此時清音抱著縮小了的懸蒼，正窩在對麵那排軟座上，韓卿這邊隻坐著她跟葉子涵兩人，卻是一人占據一邊，中間空著好大一塊。
葉子涵被她問得神色微僵，月光似的眸子衝韓卿這兒照了一眼又即刻挪開，“沒什麽。”
韓卿嘴角微揚，起身走到葉子涵那邊去緊挨著他坐下。
“怎麽了？”
葉子涵轉頭看她，雖極力掩飾，神色中還是有一閃而過的無措。
“我有點冷。”
迎著葉子涵的目光，韓卿臉上又浮出那種可憐兮兮的神態。
從前她很少做這種表情，甚至有段時間，她堅定地認為撒嬌這種事跟自己是絕緣的，沒想到現在做起來卻得心應手。
葉子涵思忖了半晌，此前端正擺在膝蓋上的手晃了幾下，最後才下定決心抬起，慢慢落在韓卿肩頭。
將韓卿摟到懷中後，葉子涵扭頭看向一旁，“這樣可以了吧？”
韓卿笑起來，因為她看到葉子涵的耳朵尖在一點點泛起紅。
她沒忍住，支起身子在那片逐漸變成粉紅色的耳朵上印下一記輕吻。
被她吻過的男人不出所料地僵硬片刻，但沒有躲開，隻是在韓卿坐回去後硬邦邦丟出來一句話，“不許胡鬧。”
過了會兒又加上一句，“成何體統。”
“噗嗤……”
韓卿又被逗樂了。
如果沒有經曆那些過往，沒有被那不講理的天命選中，當年那個小少年平安順利長到現在的話，多半就是這個性格吧，這麽一想，韓卿心底又禁不住感慨起來。
“子涵。”
她把頭枕到葉子涵肩窩處，“抱抱我。”
這要求顯然讓葉子涵苦惱了片刻，因為他已經將韓卿摟在懷中，完全想不出還要怎麽抱，才能滿足人類伴侶的要求。
人類的女子，果然難伺候得很……
葉子涵一邊認真苦惱，一邊束手無策。
最後還是韓卿自己坐到他懷中去才讓他開了竅，趕緊雙手並攏將人抱緊。
“我好想你。”
韓卿將臉貼到他心口低聲道。
這份漫長的思念浸透了神木穀中的日日夜夜，如今塵埃落定，雖然記憶出了問題，但人康複了。
片刻後，韓卿聽見了葉子涵的聲音——“我不是在這兒嗎。”
她閉上眼，一抹笑在唇角綻開，“是的，你在這兒。”
他在這兒。
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