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書人”到底是什麽,而“祝詞”又有什麽作用,韓卿對此一無所知,但既然葉子涵提出來了,她也不會反對。

於是兩人跟在米潛身後,穿過人群密集的集市,一路朝海邊走去。

前行途中,她曾傳音問過葉子涵這兩個問題,但葉子涵隻是衝她微微一笑。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他賣了個關子。

紗幔後,韓卿眨了眨眼。

米潛帶著兩人來到一處礁石密布人煙稀少的海灘。

“你們挑高一些的礁石坐下吧。”

米潛隨手指了指,自己則選了個表麵略微凹下去的礁石坐好,反手將身後背著的琴取下。

那是一把很奇特的琴,不算大的琴身上鑲嵌著無數鮮豔的貝殼珊瑚,且隻有兩根弦。

米潛隨手撥了一下琴弦,有叮叮咚咚的空靈琴聲響起,在此起彼伏的海潮聲應和下,平靜又遙遠。

然後,她開始歌唱。

用一種充滿了古老氣息的、韓卿聽不懂的語言。

但她能感知到歌聲中充沛的生機與力量。

隨著曲調與歌詞的變化,海麵開始出現變化。

最開始是由光組成的海水,它們懸浮在浪潮上方,像真正的潮水一樣層層推進,很快就蔓延到韓卿與葉子涵身邊。

但它們隻是光,並非真正的水,所以不會沾濕兩人的衣物。

緊接著,光組成的海水中出現了各式各樣的生物,有大片大片輕輕擺**的海藻,有成群悠遊的魚,有劃動著四肢的海龜,有在海底沙**漫步的蝦子與貝類。

它們被光組成的海水送到兩人眼前,在韓卿身邊來回徘徊。

“海水”越來越高,很快就將兩人“沒頂”。

四周溫度也出現了變化,北溟氣候偏冷,桃花渡算是難得比較溫暖的地方,可海風一吹還是能凍得人一哆嗦,但浸泡在這片“海水”中,韓卿感覺到了暖意。

那是一種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溫暖,好似回到生命最初一般,叫她覺得安心又舒適……

“這就是海族的祝詞。”

葉子涵的傳音在她識海中響起,“海族唱書人的祝詞能讓聆聽者得到祝福與安寧。”

“的確能讓人從心底感覺到寧靜。”

韓卿抬眼看向頭頂的“水麵”,“‘唱書人’在海族中是類似巫祝這種存在嗎?”

“也不是。”

葉子涵隔著“海水”看向前方仍在專心歌唱的米潛,“他們是海族乃至整個北溟曆史的記錄傳頌者。”

兩人交流之際,米潛的“祝詞”唱完,最後一個音節落下時,光攜帶著它帶來的一切幻景緩緩褪去。

兩人依舊坐在高處的礁石上,連靴子都未曾被海水沾濕。

“兩位對這首祝詞可滿意?”

米潛問。

“很滿意。”

韓卿立刻點頭。

米潛笑了笑,手指又撥動兩下琴弦,“那接下來就請聽這一曲北溟曲·子哀吧。”

韓卿原以為米潛這一曲也會用海族語言歌唱,沒想到等她一開口,唱出來的詞韓卿都能聽懂。

“九重宮闕之上,曾有一條布滿雲霞的通天之路。”

以這句歌詞為開頭,米潛緩緩唱出一首敘事長歌,歌詞的主人公是一群生活在通天之路下方的“天神之子”,他們原本的生活快樂又富足,每隔七天,他們就會通過通天路去拜見他們的神。

直到某一天,通天之路被神斬斷。

子民們惶恐不已,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麽錯讓神降下懲罰,他們日複一日的祈禱懺悔,可神始終沒有再原諒他們。

比起令人聽完後心神充滿愉悅的祝詞,這首“子哀”顯然要沉重得多。

叮咚一聲。

在韓卿認真聆聽歌曲之際,耳邊突然響起一聲係統提示音。

小巷中。

之前攔路的兩人已經不知去向,唯有亂天音還留在此處,不斷躲閃著盛秋揮出的刀。

“你右手怎麽了?”

當盛秋又一刀落空之際,亂天音眸光一暗,看向她一直沒有用過的右手,“受傷了?”

盛秋一言不發,權當沒聽見對方的問話,刀刀直奔要害而去。

亂天音臉色一肅,忽然不退反進,抽冷子一把握住盛秋持刀的左手手腕。

一道暗光閃過,盛秋悶哼一聲,長刀脫手的同時左手被亂天音反鉗至背後,人也被推到牆上抵住。

暗光在控製住盛秋後沒有消失,反而自亂天音手上蔓延到全身,暗光之中,亂天音身形開始抽高,臉也慢慢變成男子模樣,一雙閃著紅色光澤的眸子令人見而生畏。

“為什麽不肯乖乖待在‘籠子’裏?”

亂天音抬手按住盛秋右肩,在她憤怒的注視下一邊用力一邊輕笑道,“外麵的世界,對金絲雀來說實在太危險了。”

“我去你爺爺個腿!”

盛秋罵道,抬腳想踹亂天音,結果右肩上驟然傳來一陣劇痛。

“唔……”

盛秋額頭上瞬間疼出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意識也在劇痛中出現片刻模糊。

麵上一涼,是麵具被取走。

緊接著,唇上傳來溫軟濕熱的觸感,一顆清涼滑膩的珠子被塞入口中,同時有隻手探入她的前襟,似乎在裏麵放下了什麽東西。

盛秋意識恢複清醒之際,耳畔傳來亂天音的聲音,“受傷了還要穿裹胸,你就這麽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

“……”

盛秋倏然抬眼盯向亂天音,昏暗的巷道中,她的雙眼似乎隱隱閃著紅光。

片刻後,巷道內傳來一聲沉悶爆響。

周圍的海族人被驚動,連忙趕過去查看,卻隻見這處巷子牆倒房塌,不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爆響聲雖然沒能傳遞到海邊,但在它響起的同時,正在聆聽米潛唱北溟曲的葉子涵還是神色一凜,轉頭看向遠處。

暗紅的光在他眸底流轉。

屬於荒族的血脈讓他感知到,聲音來源之處有他的同類。

會不會是墨雲非?

要過去看看嗎?

這幾個念頭在他心裏轉了一圈就被壓下。

在轉化血脈之前,他不想節外生枝,以免再牽連到韓卿。

這時,繚繞於耳畔的歌聲與琴音一同停下,米潛結束了北溟曲的演唱。

“花開節當天,我會在蜃海台上唱誦完整的北溟曲。”

她將琴背回身後,衝兩人招手笑道,“你們要記得來玩啊,我們海族的花開節很熱鬧的。”

“一定。”

葉子涵收回目光,衝米潛點頭道。

“誒,結束了嗎?”

韓卿這會兒才恍然回神。

“對啊,結束了。”

葉子涵抬手摟住韓卿後腰。

韓卿輕籲一口氣,神情間還有些恍惚。

方才係統彈出一條消息,說她“因緣際會之下,完成了支線任務‘聆天音’”,而後獎勵了一本叫做《通靈神境·其一》的書。

“怎麽了?”

葉子涵低頭問道,“自方才起你臉色就不太好。”

“沒什麽,就是想到一些事。”

韓卿嘴唇微微一抿,“子涵,米潛歌中所說的都是真實存在過的事情嗎?”

“唱書人的歌是一代代傳下來的。”

葉子涵思索片刻道,“內中必然摻雜以訛傳訛之言,但大部分都是真實曆史——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你對北溟過去發生的事感興趣?”

韓卿沉默片刻,搖搖頭,“倒也不是。”

她對北溟的過去不感興趣,但今日誤打誤撞完成的這個支線任務叫她意識到,北溟的過去恐怕跟通靈境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而且,韓卿想起了一個之前被她忽略的細節:韓家滅門當日,葉千曾問過她通靈境的下落,說明葉家就是衝著通靈境來的,而子涵又告訴她,葉家是潛伏於昆吾的荒族……

“那荒族可曾在北溟生活過?”

她忽然抬頭看著葉子涵,語氣急切地問道。

“對。”

葉子涵點頭,“實際上,到現在也有一部分荒族生活在北溟。”

荒族因為天生自帶的吞噬異能,不管在哪兒都是不受歡迎的異類,所以他們往往會偽裝成妖族或魔族,不會輕易暴露荒族身份。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瞬間將所有零散的信息連成一條線,葉家從北溟來,而通靈境也與北溟有關聯,韓卿將它們串到一起,心中隨即浮出一個模糊的猜測——通靈境對荒族來說,一定有什麽特殊的作用。

“子涵,我們先回船上去吧。”

想到這裏,韓卿登時沒了逛街購物的興趣,一門心思隻想盡快找地方看看剛拿到的書。

“好。”

葉子涵應道,目光不動聲色朝之前出現過荒族的方向瞥去。

那個荒族已經離開了。

當下之際,雙方能不碰麵是最好的。

“嘶……”

一處僻靜小院中,亂天音蹲在一團紅光前,左手捂著烏青的眼眶碎碎念,“野蠻女人,居然趁我幫她療傷的時候動手……”

有人影自紅光中慢慢凝實,黑色長衫、紅蓮玉飾,出現在亂天音麵前的赫然是本該葬身於天雷中的墨雲非!

“打不過就直說。”

墨雲非麵色蒼白得好似剛從死人堆裏爬出來,雖然勉強保住一條命,但此次受傷不輕,險些讓他回歸沉眠狀態。

多虧了亂天音當時就在附近,這才將他救走及時穩住傷勢——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亂天音開啟嘲諷攻勢,“不要給自己找借口。”

亂天音嗬了一聲,起身往屋裏走。

墨雲非突然抬手探向他右肩。

亂天音猛地一錯身躲開了墨雲非的手,回過頭來冷冷盯著他道,“想打架?”

墨雲非似笑非笑收回手,“看不出啊,你還會替人類吞噬傷勢。”

“管好你自己的事兒吧。”

亂天音用拇指輕輕抹過眼眶,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