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兩金子跟一個隨時可能反咬自己一口的崽子,要怎麽選擇幾乎不必猶豫,漢子嗚嗚了幾聲,在韓卿解開禁言術後立刻以手指天發下一個毒到極點的誓言。
毒誓發完,他朝羅擎啐了一口,把裝金子的布袋重新係好緊緊揣到懷中,便縮回人群裏去了。
韓卿環視一圈剩下的人,這些人裏有老有少,經過方才這一出,每個人眼底都浮起一抹思量。
她伸手扶著羅擎肩膀,將他輕輕推到安寧遠身邊站定,就這一會兒功夫,那邊廂噗通噗通又跪下了好幾個村民。
這幾個村民無一例外,身邊全帶著年紀不大的孩子,雖說不大吧,但也都到了懂事的年紀,一看長輩跪下便猜到了什麽,大點的還好,小一些的當場就哇得哭起來。
“怎麽。”
韓卿看著那些跪下的人,“你們也要賣孩子?”
“我不要錢,隻求仙人能把伢帶走,給他一條活路。”
最先跪下的一名中年婦人抹著淚磕頭道,“海裏全是吃人的怪物,俺男人就被怪物吃了,地裏又開滿花種不了莊稼,這孩子留下也隻能活活餓死,求仙人給她一條活路吧……”
在婦人身邊,一個六七歲大小、瘦得皮包骨的小姑娘緊緊攥著婦人胳膊,眼淚吧嗒吧嗒朝下掉。
除了婦人,其餘人家也基本都是這些話,他們不要錢,隻希望韓卿能把孩子帶走,且看他們磕頭的架勢,韓卿若不答應,他們是不肯罷休的。
“地裏開滿花種不出莊稼是怎麽一回事?你們一個靠海的漁村,還會種地的嗎?”
韓卿忽然開口問。
正在磕頭的村民們聞言俱都一怔,最後還是那中年婦女搶先回了話,“仙人有所不知,雖說靠海吃海,但無妄海一年到頭都是風暴,隻靠打漁無法維持生計,我們就在距離村莊不遠的山裏開了片土地種植糧食,但從年前開始,地裏突然長出一種紅色的花,那花的種子也不知從何處來的,不管我們拔掉幾次,隔天就又長出一片,沒多久地裏的莊稼都死絕了,隻剩下那些拔不淨燒不盡的花。”
占領土地的紅花……
韓卿立刻扭頭去看葉子涵,對方恰好也在看著她。
“去看看吧。”
葉子涵輕聲道。
韓卿點點頭,轉身對那名婦人道,“帶我們去田裏看看。”
在村民們的帶領下,一行人很快來到田地所在的山中,此地是昆吾最南邊兒,即便未出正月氣候也不算冷,遠看時山野間還滿目翠色,但走到跟前時他們就發現了不對勁。
所有的樹木藤蔓都枯萎死去,甚至連雜草都不能幸免,視野裏所有的綠色隻來自於一種植物,在這些綠色的、宛如荷葉的葉片之間,一個個花苞探出頭來,有的已經綻開半邊兒,露出內中深紅似火的花瓣。
“這、這……”
領頭的婦人看著眼前景象,眼底漫起一片絕望,“幾天前還沒這麽多呢,這怎麽……怎麽就……”
“是‘荒’。”
葉子涵走上前去,俯身拔起一朵花來在指尖碾碎,紅色的汁液自花瓣中流淌出來,在他手指上蔓延,好似流動的鮮血。
韓卿停下腳步,也想學葉子涵那樣拔一朵花,卻被他製止。
“荒花能攻擊活物,你不要靠近。”
葉子涵抬起手,掌心內隱隱有電光閃爍,“等我先斷了它們的根。”
說罷,電光落入花海內,蛇一般四散遊走,盛開的荒花被電光波及後紛紛枯萎凋謝,火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這樣就可以碰了?”
韓卿蹲在原地問,“斷了根,它們還會再長出來嗎?”
“可以碰。”
葉子涵收回手來,“我的靈力能暫時抑製荒花生長,但不會抑製太久,頂多再過十幾天它們就會卷土重來,這片土地已經廢了。”
但凡被荒花占領的土地,最終都會化為廢土。
“……”
韓卿撿起一朵荒花,斬斷根係後,這朵花迅速幹枯萎縮,輕輕一撚就碎了,一粒同樣枯萎的黝黑種子自花心內滾出來。
“這是荒種?”
韓卿詫異道,“荒種是從這花裏長出來的?”
“對。”
葉子涵盯著那粒種子,眼底顯出一絲厭惡來,“北海之主死後,他的血脈後人便失去了繁衍與傳承的能力,其中有一人原身是黃泉魘月蓮,生來具有掌控輪回之力,為了讓北海之主血脈傳承不斷,他便以自身的血肉培養出這種花。”
“換言之,荒花與荒種就是他不斷繁衍北海之主血脈的手段之一。”
而那個人,同樣也是斬夜麒麟目前最難纏的對手。
“難道就沒有辦法將荒花徹底鏟除嗎?”
韓卿蹙起眉頭,眼下比起荒花的來曆,她更關心有沒有東西能克製這種東西,“若是放任不管,怕是不用多久,昆吾就遍地荒花了。”
葉子涵冥思苦想片刻,搖搖頭,“斬夜麒麟的傳承中沒有應對荒花的法子。”
韓卿於是又看向陸不歸。
“看我沒用啊。”
陸不歸搖頭擺手,“這玩意兒在北溟沒怎麽出現過。”
成吧。
韓卿收回目光,幹脆呼叫最後的希望,“龍魂,你有沒有法子?”
“你抓住一捧土,我采集一下數據。”
龍魂吩咐道。
韓卿依言照做。
“荒花並不是花,而是一種對大地持續造成汙染的能量。”
龍魂很快將采集來的數據分析出結果,“隻是外在表現得像花一般,隻要這股能量存在,大地內的養分與靈力就會被持續吸取供給給這些花的本體。”
“直接說結果,能不能根除。”
韓卿撒掉掌心裏握著的土。
“你可以試試羵羊的第二個神通。”
龍魂給出建議。
“‘融澤’嗎?”
韓卿眼睛眯了眯。
跟攻擊性極強的“畫地為牢”不同,神通“融澤”因為施展局限太大,且完全沒有攻擊性,韓卿自學會到現在一次都沒用過,不過這個神通專門作用於土地,似乎挺對症。
“我來試試。”
韓卿將一隻手按在土地上運轉起神通,開啟“融澤”後,她眼前先是變得一片漆黑,漸漸的,有光點在黑暗中閃爍起來,那些光點慢慢連接到一起,形成一條又一條的“線”。
“這是大地的‘脈絡’。”
龍魂透過韓卿的識海也看見了這幅景象,“流動在其中的光點就是大地內蘊含的靈力與養分。”
“那產生荒花的能量呢?”
韓卿問道。
“黑色。”
龍魂頓了頓,“所有黑色的區域都是那股能量,如果沒有它們,大地應該呈現暗褐色,而不是黑色。”
“所有黑色區域都是?”
韓卿禁不住咋舌。
就在兩人交流之際,眼前的畫麵出現了變動——一團團綠色的光出現在黑暗中,開始緩慢吞噬它們周圍的黑色能量——那正是韓卿施展出的融澤神通。
“‘融澤’跟荒花在某一方麵很像,它們都是在土壤中種下一個能量核心,隨著時間推移,能量核心開始汲取養分生長。”
龍魂道,“不過荒花吞噬的是‘生機’,而融澤卻專門吞噬‘死氣’。”
“隻要打下足夠多的融澤之氣,這片大地總有一天會恢複如初,是這意思吧?”
接連打出百餘團融澤之氣後,韓卿體內的靈力已經見了底,額上也開始冒冷汗,想不到施展這等神通耗費的靈力如此驚人。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龍魂道,“不過這樣做效率還是太慢了,木中書有載,若能將通靈境升至五行融合境界,就能操控五行之精、借用通靈之力,屆時想清除荒種就不必如此費勁。”
“你說的這個我知道,可現在去哪兒找火精遊光。”
韓卿取出一枚極品靈石來吸納恢複靈力,等靈力恢複得差不多又繼續施為,如此重複了整整七次,才將神識所及之處的大地內全都布下融澤之氣。
綠色的光團像一粒粒等待發芽的種子,緩慢而穩定地吸收著周圍濃鬱的黑暗,再看大地上,除去方才被葉子涵用雷電斬斷根係的荒花,遠處未被波及到的荒花叢中也陸續出現凋零枯萎的植株。
火舌舔舐過一座座倒塌的亭台樓閣,各種慘呼聲不絕於耳,屍骨被焚燒的氣味與血腥氣屍臭氣混雜一處,刺鼻到令人作嘔。
沈聆泉從一名屍傀儡身上收回自己的本命法寶,擦掉臉上濺到的血抬頭看向半空,半空中,有著一頭張揚紅發、額心閃耀著火焰紋路的青年男子正倚坐在巨大的白蛇身上,在青年攤開的掌心內,一團白色火焰如心髒般不住躍動。
“沈家都快燒沒了,你還不喊救兵嗎?”
畢方笑吟吟衝血人似的沈聆泉抬抬下巴,“我聽說你們沈家就一個沈明月有幾分能耐,怎麽,到現在還不見她出麵,難不成已經老死了?”
沈聆泉冷冷睨著畢方,沒有搭理他言辭間的挑釁,一揮手又祭出個印章裝法寶。
原本在他選擇以血脈續陣後,沈家的情況已經緩和不少,誰知半個時辰前,這男人突然殺到,一把火將防禦大陣燒了個幹幹淨淨。
沈家人頓時死傷無數,甚至連一直跟在沈聆泉身邊的幾名赤鱗衛都被這人輕而易舉燒成焦炭。
僅存的幾十人躲在沈聆泉身邊,全仰仗著他手裏各種法寶拖延時間。
“聆泉,跟老祖宗求救吧!”
沈聆泉的一個堂哥哆哆嗦嗦喊道,“光憑法寶抵擋能拖到什麽時候?法寶沒了還不是個死!”
“再等等……”
沈聆泉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我早先發出過求救符,如今周邊的門派應該都收到了。”
“求救符。”
畢方忽然笑起來,笑完收起火焰,右手攥起朝沈聆泉的方向送了送而後鬆開,幾道尚未被焚燒幹淨的殘符從半空中墜下,落到沈聆泉跟前。
“你說的,是這玩意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