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不歸連劍都未出鞘,輕而易舉擋住了來人攻勢,而後眉毛一挑——自土中蹦出來的偷襲之人,竟然是個看起來隻有八九歲的少年。
“咦?”
韓卿此時看清少年身上穿的衣物,連忙出聲道,“前輩別出手!”
“你不說我也沒打算下手。”
陸不歸手腕一晃將那少年格開,眼中閃著一抹奇異而興奮的光,“天生劍骨的苗子可不多見,小子,要拜我為師嗎?”
韓卿:……
恨劍前輩您還真是收徒弟上癮,隻不過他八成又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因為這小子是……
“我才不要拜魔物為師!”
那小少年被擋開後在地上連退五六步才穩住身形,聞言義正詞嚴道,“生而為人,我定要與你們這些魔物戰到至死方休!”
“嘿?”
陸不歸氣樂了,“人不大誌氣倒是不小。”
“前輩你能別添亂嗎?”
韓卿無奈開口,同時上前一步走到陸不歸前頭去,對那小少年和顏悅色道,“小師弟……”
“呸!”
少年立刻啐道,“與魔物為伍,誰是你師弟!”
韓卿,和顏悅色一笑。
嘭。
“小師弟,能說說你是遇到何事才把自己埋這兒的嗎?”
韓卿繼續和顏悅色問。
少年捂著頭上多出來的大包眼含淚花,“我沒有會敲人腦殼兒的師姐……”
“你要是再不說,就會知道師姐不光會敲腦殼。”
韓卿舉起手來把手攥得嘎巴嘎巴響,臉上卻笑得如沐春風。
少年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將求救的目光投向韓卿身旁的——呃,是那個勢力深不可測的魔物,跳過跳過——另一個青年劍客身上。
當少年看清那青年劍客的臉時,先是一怔,而後激動無比地大喊道,“劍魔前輩!?”
葉子涵眨眨眼,扭頭看韓卿。
韓卿衝他一歪頭,“沒錯,喊你呢。”
雖然少年沒有被她和藹?的態度所打動,但對方認出了葉子涵,那麽接下來的溝通一定沒問題了。
有了葉子涵的麵子在,少年總算放下了對他們一行人的敵意開始說起自己的經曆,然而隨著他的講述,韓卿的眉頭卻是越擰越緊。
“大量修士與平民失蹤,你隨著執刑堂弟子一同外出查探此事而後被奇怪的黑衣人抓住,半道兒借助法寶逃脫——”
韓卿抬眼看向這個自稱叫安寧遠的少年,“別的先不說,執刑堂弟子最起碼都是金丹期修為,你一個剛剛築基的小劍修是怎麽混進去的?”
“呃……”
安寧遠一時語塞,大大的眼睛來回亂飄不敢與韓卿對視。
韓卿見狀歎了口氣,“這小子八成是偷跑出來的。”
而且姓安,這個姓氏在昆吾並不多見,多半與太上長老出身的安家有關聯。
安寧遠臉上有心虛一閃而過,但很快又挺起胸膛,“我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麵的劍修了,才不是偷跑!”
韓卿看著他又倔又不是很有底氣的模樣,忽然輕笑一聲。
“你笑什麽!”
安寧遠立刻炸毛。
然後又挨了一記爆栗才安靜下來。
韓卿其實隻是想起了安承鈺而已,眼前這個小少年目光灼灼的樣子,當真有幾分他祖上先輩的影子。
“你會成為一個好劍修,但說獨當一麵還早得很。”
敲完爆栗,韓卿又伸手摸了摸安寧遠被敲的腦殼兒,“以後不準這麽胡鬧。”
安寧遠擦掉眼眶裏疼出來的淚花癟了癟嘴。
“你還記得抓你的黑衣人有何特點嗎?”
在韓卿的授意下,葉子涵又開口問起了一些細節。
“他們身手詭異,用的招數我從未見過,不像昆吾本地門派的術法,而且……”
安寧遠擰起兩條顏色偏淡的眉,“他們身上有死氣。”
有死氣。
莫非跟黎家有關?
韓卿思忖片刻問道,“你知道黎家嗎?”
“那個天天跟死人同進同出的世家?”
安寧遠不愧是世家子弟,雖然年紀不大但懂得不少,“我知道,可是黎家的屍傀儡一看就是死人,那些人卻隻是身纏死氣,行動間靈活無比不像屍傀儡。”
說著他看了陸不歸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我倒懷疑是魔修多些。”
陸不歸:……
說魔修就說魔修,說之前還看他一眼是什麽意思?他可是堂堂正正天魔族,跟魔修不是一樣東西!
韓卿抿了抿嘴,跟葉子涵對視一眼。
對他們來說,這事兒要真是魔修幹的反而好處理,就怕沒有這麽簡單。
“那這個村裏發生了何事你知道嗎?”
“知道。”
安寧遠一臉與年紀不符的凝重,“是一群妖蛇襲擊村莊,我借著玲瓏塔逃到此處時正好看到妖蛇食人,就將活著的人全部收進去藏入地下,那妖蛇不肯罷休,這幾日一直在附近遊走。”
“原來村中還有幸存者。”
韓卿回想起安寧遠突然蹦出來的舉動,不由笑道,“所以你主動攻擊我們,是為了保護藏身玲瓏塔的那些村民?”
安寧遠臉頰紅了紅,但韓卿下一句話又叫他臉色泛起白來。
“莽撞。”
韓卿收起嘴角笑容,“你是運氣好遇到了我們,倘若攻擊玲瓏塔的是那條白蛇,你豈不是白白送死。”
“身為劍修豈能知難而退,就是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安寧遠還在那兒振振有詞。
韓卿隻覺得手指又癢起來,“就算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也得掂量一下雙方實力差距,劍修是擁有越級挑戰的戰力,但相差到天差地別時那不叫‘知難而上’,叫‘白白送死’。”
“我覺得這小子說得也沒錯……”
陸不歸插嘴道。
“前輩魂力又多到沒處使了是嗎。”
韓卿語氣淡淡威脅道。
陸不歸立刻消聲。
“此地妖患已除,把那些村民放出來,然後你跟我們一道兒啟程。”
韓卿吩咐安寧遠,說完後還不忘衝他慈愛微笑,“聽懂了嗎?”
安寧遠又打了個寒顫。
幸存者一共有七十九人,全是漁村內的村民。
安寧遠的玲瓏塔激發後能在土中形成一處不會被神識探查到的空間,雖有空氣,卻沒有其他能供人類活下去的條件,據安寧遠說他帶著這些幸存者一共在地下躲了六天,這六天當中,所有人都靠他身上帶的辟穀丹續命。
“蛇妖已除,你們可以各自回家了。”
對著這群神色各異的凡人,韓卿揚聲道。
“這位小仙長答應了要帶我們回宗門……”
一個漢子小聲開口道,其餘村民立刻點頭附和。
韓卿看向安寧遠,眸中浮出詢問之意。
安寧遠的表情卻有些古怪,他盯著最先開口的漢子看了會兒,眉心慢慢擰出一個疙瘩,過了會兒他朝漢子走去,探手從漢子身邊拉過一個年齡與他相仿卻又黑又瘦的少年來,“我說的是可以帶羅擎回去,不是你們。”
“我是他爹老子。”
那漢子一聽這話頓時急了眼,上手就要從安寧遠那兒搶羅擎,“我將來還等著他給我養老送終呢,你帶走他不帶我,我老了病了誰管?”
然而漢子的手伸到一半就被打開了,打開他的不是安寧遠,竟然是羅擎。
“你不是我爹。”
羅擎雖然又黑又瘦,一雙眼卻鋥亮,他定定看著那漢子,神情像極了一隻被逼到絕路上的狼崽兒,“你把我娘推出去喂了蛇,你不是我爹!”
“你!”
漢子揚起巴掌照著羅擎臉上打去。
啪的一聲脆響。
巴掌卻是落在了安寧遠臉上。
一直在旁觀的韓卿見狀挑了挑眉,安寧遠如今身手再不濟也不是個凡人能打到的,但他為了保護同伴,寧願挨巴掌也不出手,不過是因為修士間“不傷凡人”這條規矩。
不過安寧遠不傷凡人,羅擎卻不管這些,他見安寧遠替自己擋了一巴掌,一低頭朝漢子肚子上狠狠撞去,那漢子誒呦一聲被撞了個倒仰,正罵罵咧咧著要起身,前胸上忽然丟過來一個袋子。
袋子雖不大,分量卻不輕,把他砸得又哎喲一聲,當場破口大罵,“哪個雜碎丟老……!”
話未喊完就突然失聲,漢子一張臉在極短時間內從赤紅變成鐵青,再變得一片煞白,明白這是仙人給他施了仙法後連忙支支吾吾想求饒,奈何一個字都說不出。
“你真的想離開這裏,離開你爹嗎?”
韓卿看向羅擎一字一句問道。
“我要離開,他不是我爹,是人渣!”
羅擎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盯著那漢子,咬牙道,“我要學仙法救我娘!”
“人死不能複生。”
韓卿並不打算給這個孩子虛無縹緲的希望,“且,你若修煉了仙法,那麽將來連手刃人渣都做不到。”
羅擎愣在那兒。
在這個海邊少年的心中,大抵曾以為修道者是無所不能的,韓卿的話卻給了他當頭一棒。
“但修煉仙法,能讓你徹底告別過去的生活。”
韓卿伸手拉過安寧遠,“你好好考慮一下。”
“羅擎……”
安寧遠有些擔憂地開口。
“讓他自己考慮。”
韓卿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下。
“我要去。”
羅擎沒有考慮太久,幾乎在安寧遠剛剛挨完那一下,他就開了口。
“我要去!”
他要修仙,他要求大道,他要斬妖除魔,再不讓妖魔肆虐為禍人間!
韓卿嘴角一揚,抬手打了個響指,之前扔到漢子胸前的口袋自動打開,露出內中黃澄澄的元寶來。
“一百兩金子。”
韓卿居高臨下盯著漢子似笑非笑道,“我買你一句毒誓,發下毒誓金子就是你的,但羅擎自此與你兩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