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光劍還維持著剛被補好時的樣子,除了劍柄上多出來一根空****的、什麽都沒係的紅繩,連劍刃都嶄新嶄新的,似乎它隻是剛剛從船上飛來落下,僅此而已。
韓卿走過去拔出尋光劍。
這把劍是有劍靈的,但此時她卻感知不到了。
引著他們一行人來此,對它來說也不是件簡單的事,不可能什麽代價都不付出就輕易做到。
“你辛苦了。”
韓卿將手撫在劍刃上低語,而後收起尋光劍,又去取花宴的佩劍。
花宴的劍很美,第一次見時就讓韓卿為之驚豔,如今再看,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物似主人。
韓卿眸光微暗,將赤色長劍也收了起來。
身後忽然伸過一雙手,將她緊緊摟住。
“阿卿!”
葉子涵帶著些微喘息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韓卿在他懷中轉了個身,用力回抱住他。
“有沒有受傷?”
盡管安承鈺之前說過韓卿待的地方很安全,可葉子涵總是不放心。
韓卿在葉子涵懷中搖搖頭。
葉子涵又舉目四望,“奇怪,方才那個莫問道人去哪兒了……”
“你也見到他了?”
韓卿對這個稱號倒是不陌生,原著中喜劍沒有出現名字,隻有一個稱號喚做“莫問道人”。
不必葉子涵回答,韓卿話剛問出口就想到了答案,荒古原上一共鎖住兩段時光,她在過去見到的是“活著”的安承鈺等人,葉子涵見到的則是與羵羊共生的安承鈺。
“阿卿也見到那個故弄玄虛的家夥了?”
葉子涵抬手撫上韓卿後頸,“他告訴我你在‘過去的過去’,我本想與他探聽怎麽去找你,但話沒說完他就消失不見了。”
而後霧氣散開,麵前出現一條小路,葉子涵沿著路不斷朝前跑,沒多久就看到了站在祭台前的韓卿。
“那不是個故弄玄虛的人。”
韓卿從葉子涵懷裏抬起臉,衝著他溫柔一笑,“子涵,那可是你的、不,是我們的前輩。”
葉子涵眼裏浮出一絲疑惑,“前輩?”
那人身上並沒有斬夜麒麟的氣息啊。
“那是昆吾來的劍修吧。”
沉默許久的陸不歸忽然從恨劍裏發出聲音來。
“前輩。”
韓卿這才留意到被葉子涵別在腰間的恨劍,“您又變成這樣子了呀,是魂力消耗空了嗎?”
她想起自己被白霧帶到這邊兒來時遭遇到的偷襲者,如今想來,那應該就是被魔化的花宴,遇到那般高手,難怪恨劍如今看起來有些狼狽。
陸不歸大約覺得有些丟臉,沒回答韓卿的話,隻是語氣硬邦邦地提出要韓卿再幫他修複一下魂力。
韓卿沒有拒絕,正好之前獵獲的妖丹還剩了幾個,勉強夠用。
一邊幫陸不歸修補受損的魂力,韓卿一邊跟坐在旁邊的葉子涵說出分別後自己經曆的種種。
“原來他們是我從前所在宗門的前輩。”
聽韓卿說著他們的來曆,葉子涵心底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像是寒冬臘月裏洞開的窗,又像海中漆黑不見底的旋渦,總而言之空****的,好似少了什麽極為重要的東西一般。
他抬手壓在心口處,臉上不自覺流露出痛苦之色。
一隻溫熱的手輕輕覆到他的手背上。
“心口怎麽了?痛嗎?”
韓卿關切地問。
剛剛被她修補好魂力重新化出人形的陸不歸見狀翻著白眼搖了搖頭,“這小子之前動手時一沒吃虧二沒上當,連點兒毛皮都沒擦破,能怎麽樣?”
韓卿冷冷瞪他一眼。
陸不歸不忿收聲。
“不是痛。”
葉子涵反握住韓卿的手,借著對方手上傳來的溫度暖著心口處不斷朝外湧的冰冷,“阿卿,我到底忘記了多少事……”
這種感覺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之前阿卿被白霧帶走時,他的心口處也如此冰涼透骨。
那裏像一片被寒冰封凍住的海,洶湧的潮汐在冰層下奮力衝刷,可葉子涵卻找不到讓冰層融化的辦法。
他跟阿卿本該是最親密的人,可現在他對阿卿的了解,卻好似連恨劍都比不過。
恨劍尚且還知道阿卿的一段“過去”,他卻無論如何努力,腦海中仍舊隻有空白。
這種無能為力的不安感比冰雪更冷,偏偏葉子涵又不能將它訴諸於口。
韓卿定定看著眼前的葉子涵。
她發現自己又錯了。
因為“兒女雙全”的烏龍誤會,韓卿曾一度對幫葉子涵恢複記憶這事兒有些消極怠工,甚至有過“就算不能恢複也沒什麽大不了,隻要兩人還在一起就可以”這種念頭,直到現在,她從那雙銀灰色的眸子裏看見了葉子涵的不安。
他不知自己來處,亦不知歸途,他如今有的隻有她而已。
“你會想起來的,我保證。”
韓卿忽然不怕麵對恢複記憶後的慘烈現場了,“隻要你不會頭痛,我會把我們的過去、以及我所知的你的過去,一點點全都告訴你,所以子涵,你別擔心。”
等韓卿幫葉子涵擺脫低落的情緒後,一直揣著手蹲在一旁的陸不歸終於找到機會開口道,“丫頭,莫問道人跟那個女劍客的劍如今都在你身上吧。”
“沒錯。”
韓卿看向陸不歸,“不過那兩柄劍如今可沒法跟您切磋。”
“誰說要找他們切磋了。”
陸不歸搔搔鼻子尖站起身來,“把那兩柄劍拿出來我看看。”
韓卿將尋光劍跟花宴的佩劍取出來遞過去,“劍在此,前輩看吧。”
她以為陸不歸要拿起劍來看,想不到他接過劍去,順手放到旁邊的兌卦石台上,而後反手抽出恨劍。
在韓卿略帶驚訝地注視下,陸不歸翻轉劍柄劍尖指地,衝台子上擺著的兩把劍行了一個代表劍客間最高致意的禮。
“葉小子。”
行完禮,陸不歸衝葉子涵喊道,“來。”
韓卿與葉子涵對視一眼,拉著手一道走到陸不歸跟前兒。
陸不歸似笑非笑睨了韓卿一眼,轉頭對葉子涵道,“你雖然忘了劍修的身份,如今也不算人了,可不能沒了劍客的本分,懂嗎?”
“懂。”
葉子涵立刻領會陸不歸言下之意,當即拿出一歲枯榮,照著陸不歸方才的樣子衝那兩把劍行禮。
韓卿一時沒動,默立片刻後才從雲水戒內翻找片刻,取出來香爐雲香等物擺放在兩把劍前,恭恭敬敬將香火點燃。
白煙嫋嫋中,她衝兩把劍行了弟子禮。
陸不歸臉上又露出些許不爽來,這丫頭片子,他把傳承都教了也不見她拿自己當師父。
不過這點兒不爽很快又變成了悵然。
“這兩人,當真是高手啊。”
盯著徐徐燃燒的雲香,陸不歸長籲短歎道,“可恨當年未能與這樣的高手對陣,真是一大憾事。”
“他們倆可不是前輩這樣的。”
韓卿忍不住懟他,“您以戰為樂,他們戰鬥卻是為了蒼生。”
單論性格,她覺得陸不歸跟盛秋說不定很合得來,兩人都是戰鬥狂魔,且樂此不疲。
“小丫頭真是不知民間疾苦。”
陸不歸又揚起頭來歎氣,“我當年南征北戰也是為了蒼生啊,不過你說的蒼生是人,我說的是魔罷了。”
他站起身,朝著祭壇外走了兩步,“隻要有利益驅使,戰爭這種令人惡心又著迷的東西就永遠不會消失——就算大規模的戰爭消失了,人也好魔也罷,幾千年來也沒有真正消停過。”
韓卿怔忡片刻,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來。
陸不歸說得其實也沒錯,別說在這個世界,就是她從前生活的年代,和平生活也並不是人人都可擁有的。
葉子涵也下了祭壇,走到不遠處蹲下,用手拂開厚厚一層塵土,露出下方被埋藏了幾千年的一把斷劍。
他看著劍出神片刻,將它撿起來收進儲物袋。
“這樣的劍,最少有兩千一百一十九把。”
韓卿走到葉子涵身後輕聲道,過去的安承鈺說過,“宗門兩千一百二十一人至此”,除去他與花宴的劍,理論上來說,還有這個數量的劍埋骨荒野,“這還不算魔族那邊的。”
魔族也有劍修與劍客,以劍悟道從來不是人類獨有的權力。
“我想給他們收殮劍骨,帶他們回昆吾。”
葉子涵低聲道,記憶沒有回籠,但本能騙不得人,這是他自心底湧出的想法,不需要任何人交代,也不需要任何催促引導。
“好。”
韓卿用力點點頭,“我陪你一起。”
“嘖。”
在兩人身後,陸不歸頗為牙酸的咋了咋舌,然而那兩個完全沒考慮他的感受,商定好要收集殘劍後立刻手拉著手走了。
“人類就是愛講究形式。”
被留在原處的陸不歸坐到兌卦石台上,衝著那兩把長劍念叨,“叫我說,不管當人還是當魔,活得痛快死得幹脆最好,活就好好活,死了就安靜死,何必搞這些有的沒的……”
“陸前輩。”
身後突然響起的聲音把專心吐槽的陸不歸嚇一跳,整個人噌一下從石台上跳下去,在地上站得筆直,“幹嘛呢鬼喊鬼叫的!”
“我隻是想起沒把兩位前輩的劍收好。”
韓卿似笑非笑抱起喜怒雙劍,“還有啊陸前輩,您死了好久,也沒見您安靜呐。”
陸不歸聞言一噎。
嘿這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