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得到了兩個消息。”

龍魂忽然在識海中開口,“一個是好消息,另一個是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

韓卿道。

“好消息是,經過主腦分析,確認此處的時間維度與我們之前所在的空間相吻合。”

龍魂不緊不慢道,“這意味著我們並未穿越幾千年時光,你想再見到葉子涵也不用努力把自己活成老妖怪。”

“說壞消息。”

韓卿眸光微閃。

“壞消息是,這處空間也是真實存在的,它有著獨立的時間規則,讓處於它當中的人活在三千多年前的時光當中。”

龍魂道,“係統暫時還沒查清是什麽原因導致了兩個時空在此處重疊,但眼下我們被困在這個獨立的空間內,想要出去可能沒你想的那麽容易。”

“真實存在的空間……”

韓卿在心底重複著。

“確切說,是真實而獨立的空間。”

龍魂補充道,“真實代表著他們確實是活人,不是假象,而獨立意味著你在這空間裏做的一切都不會改變過去發生的事,唯一的效果大概隻有讓他們過得輕鬆一點。”

果然不能改變過去嗎……

韓卿雙眸微垂,說不出此時在心中湧動的究竟是失望還是別的情緒。

“韓師妹。”

一句輕喚讓她收回心神,抬眼看去,卻是人群裏最為沉默寡言的禹俊賢,此時人高馬大的青年人往她跟前兒一佇,好似一座小山峰。

“禹師兄。”

韓卿回應一聲站起身來,“可是還有什麽需要修補的?”

除了劍,她自然也能修補其他的器物。

“我有一事相求。”

禹俊賢說著便低頭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枚玉佩,在用目光細細描摹過玉佩上的紋路後,他才雙手捏著將玉佩送到韓卿麵前,“請師妹將此物收好,待回歸昆吾,把它交給我師父,就說,弟子幸不辱命。”

韓卿瞳孔一縮,“禹師兄,這恐怕……”

“有勞師妹了。”

禹俊賢卻根本不等韓卿開口,直接道了謝轉身離開人群。

而此時的眾人,因為禹俊賢這一番舉動,也沒了方才的歡聲笑語,一群人全都沉默下來,與韓卿一道兒看向她托在掌心裏的玉佩。

這玉佩正麵刻著穿雲長劍,背麵是禹俊賢的姓名,是內門精英弟子拜師後才能得來的信物。

冰涼的玉佩,慢慢在韓卿掌心泛起滾燙的溫度。

禹俊賢的話分明是在交代遺言,他已經預感到自己回不去昆吾了。

仿佛一滴墨汁落入水中,雖無聲無息,卻如煙似霧般迅速擴散,這種事情有了第一個做的人,馬上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愛笑的計圓亮拿過來的是一柄手鏡,要送給留在昆吾的妻子——韓卿這才知道,眼前看起來年紀不大的計圓亮,不僅有妻子,甚至還有個尚在繈褓中的女兒。

“年年月圓人不圓,她總是跟我抱怨,本來打算今年能陪她們娘兒倆過個中秋的,沒成想日子還沒到就來了北溟。”

說這話時,計圓亮還是笑著的,“麻煩師妹帶句話,‘娘子辛苦了,這輩子是我欠你的,下輩子再補給你’。”

而後是一根劍穗。

江泓遞上來後先深呼吸了幾下,饒是如此,再開口還是有些結巴,“這、這個麻煩師妹幫幫我給外門的霍羽彤。”

說完,他留下東西就跑,也沒說要帶話。

“這是我多年積蓄。”

這次是個小胡子劍修,他遞來一袋子靈石,“留給宗門吧,以後重建要花不少靈石呢。”

“還有我的……”

到最後,在場基本每個人都到韓卿這兒留了東西。

“你們在幹什麽!”

花宴帶著薄怒的聲音突然自外圍響起,送完東西還沒離開的人聞聲紛紛朝兩旁退去,露出自外圍大踏步而來的火紅身影。

顯然已經知道當前發生何事的花宴走到韓卿跟前一個轉身,灼灼目光在眾人麵上掃過,把一幹人看得全都低眉耷眼不敢抬頭。

“看看你們像什麽樣子!”

花宴怒不可遏道,“在場有一個算一個,能被我帶過來的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劍修了吧,可你們在幹什麽?臨到陣前卻道心動搖?”

“花宴。”

慢了一步走過來的安承鈺抬手在她肩上輕壓一下,“不至於。”

“你別和稀泥!”

花宴瞪他一眼。

“不是和稀泥。”

安承鈺彎了彎眼睛,“隻是今日你當真誤會他們了,你也說了,在場有一個算一個,在昆吾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劍修,身為劍修,從來沒有怕死這一說,又怎麽可能因為眼前這點兒困難就心生動搖呢?”

花宴定定看著他,雖目光依舊灼然,但內中的怒色終究減淡了些。

“我想,在場每一個人都跟我一樣,踏上北溟大地的那一刻,我就沒想過要走回頭路。”

安承鈺繼續說道,“他們有此舉,不過是不想留有遺憾罷了——我道中人無懼生死,但人活一世,到了現在這個節骨眼,想留下點什麽證明自己來過這世間一遭,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吧。”

隨著安承鈺的話,原本低下頭去的眾人都重新抬起頭來看向花宴,他們沒有開口為自己辯駁,隻是每個人的目光都堅定而清澈。

花宴重新看向他們,一個個看過去誰都沒拉下,最後一扭頭,啞著嗓子道,“隨便你們吧。”

眾人麵麵相覷,這才發現花宴情緒有些不對,有心想上前問詢幾句,卻見安承鈺將手背在身後衝他們揮了揮。

心領神會後,眾人紛紛告辭,唯獨因為位置關係看不見安承鈺手勢的韓卿留了下來。

“剛來就叫你看到他們這不出息的樣子,見笑了。”

花宴這時回頭衝韓卿道。

韓卿注意到花宴的眼眶有一點泛紅。

“沒有,這怎麽能叫不出息呢。”

韓卿衝花宴鄭重道,“師兄師姐們,是我此生所見最為英勇無畏的人。”

花宴凝視著韓卿,半晌才笑起來。

“你說得對。”

她拍拍韓卿肩膀,“今天你忙得夠久了,早點兒休息吧。”

“知道了。”

韓卿點頭,點完才想起兩人剛從外麵巡邏回來,忍不住問道,“師姐今日巡邏時可見到什麽異常?”

花宴聞言神色一凝,須臾道,“今日的魔氣比昨日要濃鬱一倍以上,恐怕不出三日,魔族餘孽要有大動作。”

“師姐可知道古魔?”

韓卿接著問。

“古魔是什麽?”

古魔跟魔族的區別雖然很明顯,但它們是自成一類這件事似乎隻有魔族知曉,連荒族都不清楚,身為人類的花宴她們就更無從得知了。

韓卿花了點時間,將古魔的特點給兩人普及了一下,最後道,“師姐所說的魔氣增強,八成與古魔的源種之氣有牽連。”

初次聽說古魔存在的花宴眉心幾乎要擰到一處去,“你是說,這東西能附體到其他生物身上?”

“沒錯。”

韓卿點頭,“不拘妖獸魔獸還是魔族,甚至是人,它們都能附體。”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懷疑,她沒有透露太多附體後的細節,“總之我希望你們萬事小心,一定要注意防備對方帶來的古魔。”

花宴與安承鈺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對方眼底的凝重。

“放心,我們會留意的。”

沒有月亮,沒有繁星,荒古原的夜晚漫長又淒清。

夜色已深,花宴拄著劍坐在營地外一處凸起的岩石上,靜靜望著遠處翻滾不休的黑霧,在她生有薄繭的修長手指上,懸著一根紅線,線下頭掛著一串雕花鈴鐺,風一吹,鈴鐺便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響聲。

一道人影在她身邊坐下。

是安承鈺。

安承鈺伸手抓住鈴鐺上方的一小截線,拽著它晃晃,雕工精細的鈴鐺發出密集的聲響。

“鬧什麽。”

花宴手一撤,將鈴鐺從安承鈺手中解救出來,“一會兒把人都吵醒了。”

“那些小子睡得雷打不動,不必擔心。”

安承鈺笑起來,尖尖的虎牙在昏暗夜色中泛著一點白,“今晚是我值夜,你怎麽還不抓緊時間休息,這麽連軸轉下去,鐵打的人都受不住。”

“就算躺在那裏也睡不著,不如出來透透氣。”

花宴的目光挪到韓卿在住的帳篷,“今天韓師妹說的話你怎麽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安承鈺簡單地下了結論,“再者,她說的很多細節與你我見過的能對上,我甚至懷疑今日與你我在邊界動手的魔族已經被古魔附體。”

花宴沉默下來。

安承鈺的結論與她的判斷基本一致,韓卿說的是真話,魔族當中真的有古魔這個分支存在,可怕的是他們與對方戰鬥了這麽久,竟然一直沒覺察到。

而這,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今日動手的魔族神態上有些古怪,且外表也有異狀,倒是不必擔心有古魔附體修士混入我們當中。”

安承鈺繼續分析道,“我們隻要在作戰時防備好對方就可……”

話未說完,眼前黑影一閃,是花宴扔了什麽東西給他。

安承鈺下意識抬手接住,黑影跌到他掌心,發出叮鈴鈴的響聲。

是那串鈴鐺。

“我去睡了。”

花宴頭也不回地跳下岩石,“等天亮,我會帶隊前去魔族營地探查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