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確是有一些問題想要問你。”

顧白聳了聳肩,語氣裏辨不出任何情緒來。

沈寂身子瞬間僵硬了起來,從喉嚨裏溢出一聲極輕的“嗯”後,就隻是安靜地垂著眸,像是在等著什麽審判。

“第一個問題——”

隱藏在寬大袖口裏的手緊緊握緊,指節用力到泛著一絲蒼白。

“你叫什麽名字?”

沈寂猛地抬起頭,有些訝然地看著顧白,卻隻得到後者不耐煩地皺眉:“回答我!”

“……沈寂。”

沈寂喉嚨下意識滾了滾,聲音低啞地重複了一遍:“沈綏之。”

其實很早之前,沈寂一直都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寂”這個字一出來,總是讓他無端地想起濃稠陰鬱的黑暗。那種隨之帶來的壓抑感讓他渾身都充滿戾氣,恨不得刀刀劍劍切碎了,最好永遠都找不到。

他厭惡“寂”這個字,所以上輩子在殺了那些人的時候,他隻會留下“綏之”這兩個字——

他厭惡黑暗,卻每一步都讓自己更陷於黑暗。

可是現在,沈寂卻隻覺得,這個名字是他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唯一印記了。

“第二個問題,你是誰?”

他是誰?

他曾經是清風門的大師兄,是萬人誅殺的魔頭,這輩子卻是太初門澤和的心魔……

“沈寂,你知道我想要什麽答案。”

顧白看著青年神色茫然的模樣,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師兄……想要的?

沈寂恍惚了下,但眼神卻逐漸清明了起來。

他想到方才圍過來為他高興的同門,他們眼底的關切不似作假,甚至在知道他身上的魔氣後連態度都未曾變過;他想到方才在努力為他討公道的師父,在得到掌門一句無奈的“我會和小師叔好好說的”之後,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想到方才吃下的那顆蘊靈丹;他想到師兄發間的木簪……

如今經曆的這番場景,讓沈寂突然恍惚覺得自己似乎並不是魔,他身上也並沒有那些令人厭惡的魔氣。

“我是——”

喉嚨艱澀到似乎發不出任何聲音來,心底那一股酸澀重又湧了上來,堵著他眼眸生生又紅了幾分。

可沈寂一定要說。

他若是不說,師兄又該生氣了。

“太初門望淩峰第九十四任峰主申通的徒弟。”

他是師兄的師弟。

顧白鬆了一口氣,輕哼:“也不算那麽笨。”

“最後一個問題,你先前說過,隻要我多疼疼——”

在說到這句話的時候,顧白麵上也不由地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來。他輕咳嗽一聲,含含糊糊地帶過:“你就不會入魔,這句話還是算不算數?”

從沈寂的角度看過去,他能看到師兄別過頭時那已然泛紅的瑩潤耳垂。

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輕輕撥動了一下,然而還未等沈寂開口,眼底悄然浮上的笑意卻瞬間僵住——

他不會入魔。

因為他本就是魔。

久久沒有等到沈寂的回答,顧白皺著眉,也說不清心底的那份情緒到底是因著著急還是因著那一句話而帶來的惱羞成怒了。

他忍不住帶上了一絲威脅:“你要是敢說不算,我立馬讓你試試我燒火棍的威力!”

“自然是算的。”

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打下一片陰影,正好遮住了沈寂眼底的難過。他努力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就如往常一般:“那師兄可要多疼疼綏之。”

以往沈寂若是說出這般調笑的話來,定是會得到顧白的一頓暴揍。

不過這次,他隻聽到了一聲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嗯”。

他答應了會多疼疼他,所以他也要答應他不能入魔。

內心突然升騰起的一股隱秘的歡喜逐漸取代了先前的惶恐不安。沈寂突然想起來,自己第一次會對這個人上心,便是在他發現了自己醜陋麵目後依然的袒護。

“師兄……”

“你不要用那麽惡心兮兮的眼神看著我!”

顧白“咦”了一聲,有些嫌棄地離沈寂遠了兩三步:“現在恢複正常沒?”

起先好不容易營造起的那一絲溫情也直接被顧白大刀闊斧地破壞了。

沈寂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內心卻突然平靜了下來:“嗯。”

“那好,”顧白鬆了口氣,微微抬起下巴:“現在,輪到你坦白了。”

沈寂一時間沒有跟上顧白的腦回路,目光茫然地“啊”了一聲。

“啊什麽啊!”

顧白瞬間脾氣暴躁:“你先前攔住我,不就是打算跟我坦白的嗎?”

這瓜娃子怎麽一段時間沒見,就變得這麽瓜楞楞的!

顧白“嘖”了一聲,目光突然落到了自己手中的燒火棍上,眼神若有所思了起來。

洗墨:【……小金丹,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要用我去揍你那師弟,很可能不是給人開竅,而是直接開席了。】

顧白一聽,立馬歇了想用燒火棍來教育熊孩子的心思。

“我——”

“你等等等等!”

等沈寂說了一個字,顧白又急急忙忙地開口阻止。

他四處張望了一番,果然在不遠處發現了一棵長得要比周圍樹木都矮了一大截的樹,當即眼睛一亮,中氣十足:“顧二牛,你給我過來!”

被發現了的顧二牛下意識抖了抖,化作人形邁開小短腿屁顛屁顛地朝著顧白跑了過去。

“爹爹,你是怎麽發現二牛的啊!”

顧白心想,廢話,周圍就這一棵矮得離譜的樹,他要發現不了這才叫奇怪呢!

不過這話顧白沒說出來,畢竟不能傷了孩子的自尊心。

於是他胡**了一把顧二牛的腦袋:“因為你爹和你心意相通。行了,你先設一個結界,不會被人聽到說話內容的那種。”

“好嘞!”顧二牛喜滋滋地應了一聲。

“師兄,其實這個結界——”我也會設。

沈寂被顧白瞪了一眼,有些心虛地摸了下鼻尖,沒敢把後半截話說出來。

顧白罵罵咧咧:“你是真嫌自己死得還不夠快啊!”

“師兄莫要生氣,是綏之的不對。”

“閉嘴!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好,師兄想要知道什麽,綏之便說什麽。”

“不是我想知道!是你自己坦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