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絳覺得,自己快被空氣中的熱意點燃了。

清熙就坐在他的**,彎下腰,貼著被子,小聲道:“拓跋攢來找我了,打聽他母親的事。”

看上去這位狄人的新王是如此的人畜無害,但是清熙總覺得此人裝模作樣,不可盡信。

她姓崔!大敗狄人,將他抓回雲京城做俘虜的鎮國公的親生女兒!

拓跋攢能用這種溫和到幾乎是卑微的語氣和清熙講話,麵不改色,姿態真誠……清熙隻覺得可怕。

高絳迅速冷靜下來,投入到正事中,“我讚同你的想法。”

拓跋攢為什麽不找別人?偏偏找上清熙,與他可謂是有滅國之仇的鎮國公愛女。

八成是心有不軌。

高絳細細叮囑道:“我會跟進這件事的,你保護好自己,不要和他有更多的來往。”

清熙撅嘴,聲音不屑,“拓跋攢一個俘虜,我還怕他不成!放心吧,他不能拿我怎麽樣的!”

高絳猶豫半餉,還是對她說了實話,“拓跋攢入宮這幾天,父皇心情惡劣,脾氣暴躁,打殺了好幾個美人。”

高絳這話過於委婉,清熙並沒有弄懂,隻是天真道:“陛下固然可怕,但我進宮教課也是陛下的旨意,要是不幸遇到了陛下,也隻能自認倒黴。”

高絳歎了一口氣,聲音溫和,提點道:“父皇對待這個狄人俘虜的態度很特別。”

清熙:“……啊?”

“宮中有不少流言蜚語,說父皇看上了他和盛人不同的一身皮肉。”

清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天成帝的“看上”可沒有任何的**意味,他“看上”了誰的皮,就要活生生的扒下來收藏,以血為墨,人皮為底,執筆作畫。

高絳卻道:“以我對父皇的了解,那個狄人相貌確實是父皇喜歡的模樣……但父皇從來不曾對男子下手。”

拓跋攢是天成帝的例外。

這句話看似是有默默溫情,可裏麵的殺機無限,讓清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輕聲道:“我討厭這樣。”

即使是外族的俘虜,即使兩足之間有深仇大恨,這樣殘忍的折磨也依然太過了……更何況,天成帝隻是出乎自己的欲望,出乎他對於“美的欣賞”。

到底是怎樣殘忍,毫無同理心的人才能把自己的同類做成所謂的藝術品?

清熙突然想起自己剛剛見到拓跋攢時,他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和泛紫的雙唇。

她小聲道:“拓跋攢,他是不是已經被天成帝折磨過了?”

高絳道:“他昨天被放了一夜的血。”

清熙聽著,心中卻突然閃過一絲疑慮,公主姐姐怎麽如此清楚昨晚的事?

天成帝是個反社會反人類的變態,高絳是憑借什麽成為他最“寵愛”,至於最多權利的公主的?

天成帝的喜歡,寵愛可不是什麽好事。

拓跋攢昨夜被放了血,公主姐姐今天生了病……

清熙仿佛福至心靈一般,以電光火石之態伸出手,從柔軟的錦被中精準地撈出了高絳的右手。

指骨分明,手指修長,每一處線條似乎都被女媧精雕細刻。然而入手冰涼,即使被悶在被子裏捂了這麽久,依然毫無熱度。指尖、手腕、掌心都毫無血色,蒼白的像一隻凝固的蠟像。

這隻手掙紮了一下,想抽回去。

清熙輕輕施力,摁住了他,她的指間細細摩挲著高絳冰涼的皮膚,看到了他手腕之上重疊的傷疤。

密密麻麻足有十幾道,新傷疊著舊傷,底下的舊傷隻剩下一道淡淡的痕跡,似乎將要愈合,上麵卻已經又被劃出了新的傷口。

最鮮豔的一道,才剛剛結痂,似乎還冒著濕潤鮮活的血氣,沉重的縈繞在清熙的鼻尖。

“他昨天被放了一夜的血。”潛台詞是,我就在他旁邊。

這就是人人趨之若鶩,羨慕至極的,天成帝的寵愛。

清熙沉默著掀開了高絳的被子。

高絳緊張的向後縮了縮身體,縮起雙臂,想要遮住自己,他緊張的一腦門汗,雙唇似乎也被這隱秘的羞意黏住,斥責的話語怎麽也說不出口。

清熙認認真真道:“姐姐,我閉上眼睛了。”

她閉著眼,順著高絳的手臂摸到了他的腰肢,張開雙臂給了高絳一個擁抱。

別人都隻看到了驕傲的鳳凰煊赫又美麗的模樣,隻有她看到了熠熠生輝的鳳羽之下,鮮血淋漓的疼痛傷口。

清熙不能為鳳凰做什麽,但她可以提供一個溫暖的擁抱。

高絳微微低頭,恰巧抵住了女孩子毛茸茸的發頂,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窩,高絳渾身僵硬,遲疑的伸出手,不知該不該攬住清熙的肩膀。

高絳對於擁抱的經驗少之又少。

高絳記事很早,在他尚且年幼的時候,小孩子腿腳不便,他成日坐在仆人和奶娘們的懷裏,隻把他們的懷抱當成方便的工具,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母後將她放在偏殿,從來不肯見她,父皇卻經常把他放在膝頭,抱著他作畫寫字。

父親的懷抱總是冰涼,縈繞著一股鐵鏽般的腥味。

後來,母後鎖上了棲梧宮的宮門,把他趕了出去。父皇的脾氣加倍的暴躁起來,宮女死的越來越多。

上一次他被人擁抱,是在什麽時候呢?

是七年前,清熙在將要離開雲京城時,與他告別。

那時高絳還在鬧脾氣,清熙卻依然給了高絳一個一觸即離的擁抱。

清熙小聲跟他道歉,“我要走啦!對不起,不能一直陪著你,但我送給了你一個特別珍貴的禮物!”

“你以後一定可以心想事成!”清熙笑眼彎彎,眉目燦爛。

那時候被寵壞的高絳轉過頭,板著臉,一言不發。

他不想要什麽心想事成,隻想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

也許是他的態度傷了清熙的心,不管他怎麽向邊疆寄信,清熙從沒回過一封。

都是他的錯。

清熙抱著他,小聲的說話:“痛痛飛飛~姐姐。”

濕熱沉悶的空氣中,高絳的手還是落在了清熙的肩膀上。

“別怕,”他的聲音堅定,“我會保護你的。”

他也已經長大了,不再是曾經幼稚天真不懂事的小孩子,他可以好好的,用姐姐的身份看著清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