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襄再醒來的時候, 已經是正午時分了。

她隻記得結束之後天便已經亮起來了,她不能像從前一樣在這裏待下去,撐著酸痛的身體在獲螢的陪伴下回到了燕禧堂中, 又成為一隻被鎖在籠中的雀鳥。

她緩慢地睜開眼睛, 莫名覺得頭疼欲裂,站在床榻前的人除了桃葉, 還有略遠一些的小順子。

小順子的聲音比桃葉更快傳來,“哎呦,常在主子,您可算是醒了。”

“萬歲爺晨起時讓奴才給您送東西, 到了這燕禧堂外,送早膳的嬤嬤進門, 怎麽喚您都不醒,才知道您是起了燒了。”

“現下感覺如何?是被昨夜萬歲爺的旨意嚇著了吧?您到底在萬歲爺跟前說了什麽?”

這些問題更砸得婉襄頭暈腦脹, 眼皮沉重幾欲再睡過去, 便聽見站在床榻前的桃葉輕聲斥責:“你一下子問這麽多問題, 讓常在怎麽回答?”

小順子賠了笑,同桃葉說了句什麽,婉襄聽得並不真切。

她覺得格外疲憊, 既不想回答,也不想為他們分什麽對錯,正欲繼續睡去, 忽而聽見一道沉穩的男聲:“婉襄, 你發燒了。”

婉襄下意識地覺得是雍正過來了,猛然間睜開眼睛, 床帳上的瓊花便在她眼前旋轉起來, 團團如扇, 強迫著她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她發燒了。

“你身體狀況不佳的時候,係統的運行也會不穩定,甚至於完全和你失去聯係,沒法再獲知任何信息。婉襄,你需要吃藥。”

是尹楨。從她成為妃嬪之後,再沒有科研組的其他人與她通過信。

婉襄掙紮著維持清醒的意識,“這個朝代的藥恐怕起效很慢,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也許是昨夜本已著了涼,今晨又帶了一身汗從養心殿後殿中出來,所以才會如此。

她好像永遠沒法從尹楨的聲音裏聽出喜怒,“科研組會給你提供特效藥,一天之內你就會痊愈。”

“但是送藥的時候你身邊必須沒有人,你知道的。”

分明沒有人看著,婉襄還是點了點頭,伸出手關掉了耳後的係統。

既然他們現在沒法幫助她,那麽就讓她再休息一段時間。

桃葉和小順子對話的聲音終於也停下來了,小順子站在簾後,仍舊不肯放婉襄沉睡。

“常在主子,您也放寬心,萬歲爺也不是真的惱了您。”

婉襄一時分不清小順子這話的真假,他難道不知昨夜……

“燕禧堂外值守的侍衛聽說您生病之後便將這件事報給了師傅,師傅斟酌之後,還是稟告了萬歲爺。”

“奴才雖不知萬歲爺說了什麽,但一會兒就會有人送藥過來的。”

他恐怕是真的一無所知,認真地安慰起了婉襄。

“師傅最知帝心,他這樣說,便說明萬歲爺也是記掛著您的,您就先安心養著病,諸事想開些。”

小順子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桃葉有些煩躁起來。

“好了好了,不是讓你送東西過來嗎?東西呢?放下就可以走了。我會好好照顧常在的。”

這不是待客之道,婉襄強迫自己睜開眼睛,望了小順子一眼,“多謝你了,我會好好養病的。”

小順子便望著婉襄笑了笑,“您能振作起來就好。在宮裏頭浮浮沉沉是常有的事。奴才還要去前頭當差,就不在您這久留了。”

他的脾氣好,又同桃葉告了別,方才自西邊的小門離開了。

聽著旁人說了這一大篇話,初醒時的那種疲憊和煩躁也消失不見了,婉襄掙紮著想要坐起來,桃葉察覺了,連忙在她身後塞了一個鵝羽軟墊。

她連婉襄也埋怨上了,“嘴上說著不必擔心,夜裏便擔心得起了燒。主子,我真不明白你。”

這句話說完,婉襄不由得望了桃葉一眼。

這樣聽來,甚至連桃葉都不知道她昨夜伴駕侍寢的事,養心殿中還當真是上下一心……

桃葉不明何意,到底還是關心多一些,“怎麽了主子?你不喜歡我這樣說話,我往後不說了就是了。”

婉襄低頭笑了笑,翻過了年桃葉也不過十五歲,實足小孩子年紀。

她握了握桃葉的手,也不知是她發著熱身上滾燙,還是桃葉的手的確冰涼,兩相對比,令她覺得些微不適。

便催促桃葉,“小順子說他送了東西過來,是什麽東西?”

桃葉鬆開手,朝著外間走去,一麵走一麵說:“是個小盒子,也不知裏麵裝了什麽,我去取來給姐姐看。”

說話間便似一陣風一般從北次間卷了回來,遞給婉襄一隻剔紅雙麵荷花紋圓盒。

雍正賜給她的東西,倒有不少都是荷花紋的。

婉襄這樣想著,打開了圓盒,映入眼簾的先是一張字條,綾絹麵,僅書五字,“正陽門門釘。”

她尚且沒有反應過來,桃葉先冷哼了一聲。

“昨夜將人囚禁於此,今日卻又送了這東西過來。天下男子負心薄幸,自己往往都是察覺不到的。”

桃葉對昨夜之事一無所知,她並不想和她爭論什麽。

正月十六,走百病,摸門釘求子,意思是……

婉襄緩慢地將圓盒重新收好,混亂不平的是她為雍正的情意所攪亂的心緒。

“將這個盒子收好吧。”

桃葉也知道自己恐怕又惹了婉襄不高興,又賭氣,一時之間也有些悶悶的,不肯開口。

轉身將這個圓盒收到了櫃中,“那些藥午後才能送來,主子此時要用些清粥麽?”

這個時期即便是太醫,醫術也並不高明,婉襄當然還是更想要未來世界的特效藥。

“我隻是覺得有點累,好好睡一覺便好了。桃葉,你先用一些,而後便去圍房裏休息一會兒吧。”

“若是晚上再起了燒,我這裏恐怕離不得人。”

“可是……”桃葉猶豫了片刻,“也好,小順子送藥給主子的時候我再過來,主子一個人在這裏休息也安靜些。”

婉襄點了點頭,桃葉將那個鵝羽軟墊取走,她大約是燒得有些久了,哪裏的肌肉都酸痛,桃葉幫著她平躺了下來,很快也自西邊小門離開了。

瓊花帳幔撒下來,燕禧堂陷入純然的安靜。

婉襄打開了係統,在指令框中輸入了“特效藥”三個字,又張開了手心,很快便有一片白色的小藥片出現。

“婉襄。”她剛剛想要將藥片吞下,尹楨的聲音再一次出現了。

婉襄的動作停了停,開口時嗓音有些嘶啞,“怎麽了,組長?”

“沒什麽。隻是提醒你要注意照顧好身體,不要影響了任務的執行。”

冷冰冰的一句話。

這感覺很怪異,她總覺得他原本想要說的並不是這些,在她麵前他總是欲言又止。

可……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又能同彼此說什麽呢?

婉襄放棄了追問的念頭,“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想辦法盡快完成科研組交付的任務的。”

尹楨沒有再說什麽,直接切斷了聯係。

婉襄也不想再去深想什麽,吞下了這藥片,再一次沉沉睡去。

一覺黑甜,醒來時暮色已然沉沉,桃葉坐在她床前,輕輕地喚著她,“主子……主子……”

彼此四目相對,桃葉伸出手試探了一下婉襄的額溫,又試了試自己的。

“真是奇怪,下午太醫悄悄來看過,說姐姐晚上還會再起燒的,現下倒沒有。主子自己覺得怎麽樣呢?“

她嫌小順子囉嗦,自己也關心則亂,“主子都燒糊塗了。滿口裏說著些我聽不懂的話,還喚了萬歲爺的名諱,把我嚇了一跳……”

名諱?胤禛?

她在心裏都是稱呼他為“雍正”,怎會在睡夢迷蒙中喚他胤禛?

“不過主子為什麽將萬歲爺的名字喚做‘尹禛’呢?姐姐是飽讀詩書的人,不應該連這個字也念錯才是。”

尹禛?尹楨?

婉襄明白了,自己喚的根本就不是雍正的名字。

她陷入沉睡之前的確曾經和尹楨交流,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很平常,為什麽會在睡夢中呼喚起他的名字呢?

“幸好主子囈語的時候隻有我一個人在身旁,若是有旁人的話,恐怕又要想法子治姐姐的罪了。”

桃葉沒有再糾結於這個問題,捧起了一旁的藥碗,模樣有些苦惱。

“這是富察福晉送來的藥,主子已經喝過太醫院的藥了,不知道還要不要喝呢……”

富察福晉?

婉襄微有疑惑之色,“她怎麽會過來,萬歲爺允許她進來了?”

桃葉便又拿起一旁的一封信。

“福晉下午隨著四阿哥過來給皇帝請安,並沒有進門,隻是讓守門的侍衛把這封信,還有幾顆藥丸送了來。”

“說是知道主子獲罪禁足又生病,恐怕無人照管,因此取了富察氏族中藥性溫和的風寒藥丸過來,囑咐我將它和水化開,喂給姐姐服下。”

“不過福晉明知進不來,仍舊在窗外站了一會兒。主子生病沒有開窗,也不知有什麽用。主子之所以被禁足,還不是因為熹妃告狀……”

窗?

她第一次與富察氏相見,是在永壽宮西暖閣窗邊。

婉襄這時已經不再頭疼頭暈了,便是嗓子幹澀疼痛之症也好了不少,未來世界的特效藥不需對症,亦當然有效。

“傻瓜,是藥三分毒,哪裏是能夠隨便吃的。”

婉襄拆開了這封信,信以娟秀小字寫就,同樣不過寥寥數字。

“昨夜事非額娘本意,實為情勢所迫。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珍重,珍重。”

富察氏此舉……是在替熹妃示好?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