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幾位太妃在嘉祥和弘曕出生的時候都有禮送來, 今日見了嘉祥,又再次給了見麵禮。”

“密太妃送給嘉祥的荷包裏裝著的是一塊伽楠香蓮花帶珠飾翠佩。”

伽楠香雕成的蓮花上下都有珊瑚珠裝飾,下部的珠絡上還懸掛了兩塊翡翠, 形狀為葫蘆與鳴蟬, 婉襄倒不知這是何意。

沉香之中油性足,體質重而性懦者經過挑選加工之後即為伽楠香, 以其製作出來的首飾、佛珠等都帶有淡而獨特的芳香。

婉襄將它舉起來聞了聞,“這味道當真好聞。”

伽楠香多產於東南亞佛國,因此常常與宗教聯係在一起。

“朕有幾串很好的伽楠香佛珠……”雍正在批閱奏章的間隙裏抬頭看了她一眼,轉換了話音, “不過你又不信佛。”

信佛的人是雍正。

“勤太妃送給嘉祥的是一塊翡翠子孫萬代長方配佩。”

這翡翠應當屬於幹青種,濃綠悅目, 色純正無邪,透明度不好。雕刻子孫萬代紋, 葫蘆、蔓與葉相互纏繞。

枝與蔓皆有連續不斷之意, “蔓帶”與“萬代”音相同, 故古人以此寓意子孫萬代,連綿不斷。

這塊玉佩以彩繩穿珍珠絡結,上麵還有一塊晶瑩剔透的紅色碧璽, 色澤分明鮮豔。

古人倒是不避忌紅配綠的搭配,並且也很會控製紅與綠各自的飽和度,不會產生不和諧之感。

康熙所送, 子孫萬代……意圖也太明顯了, 怪道沒有裝在荷包裏,是直接拿給嘉祥的。

相比於勤太妃, 密太妃才是真正的聰明人, 難怪能為內寵頗多的康熙生下三個皇子, 除了早夭的那一個,另兩個都得了親王爵位。

不過這朝代,女子再聰明往往也不能有什麽建樹,似後宮女子,看起來地位崇高,到底還是要以生育來論英雄,不可謂不悲哀。

“朕想起來還有一隻以伽楠木做的筆筒,你若是喜歡的話,朕讓他們找出來給你。”

這東西婉襄倒是能用得著,也當然不會同他客氣。

托那拉氏和富察氏的福,婉襄隻是搜集了一下定禮上所用的那些禮物的信息,如今便隻剩下一百件不到的文物信息要采集了。

有時候也會覺得很恍惚,會想要慢下腳步。但每一次她望見雍正,都覺得自己加快速度是沒有錯的。

他說過,他愛她的。

每次想起來心裏都暖融融,於如今已經不能再回到來處的她而言,這是最重要的事。

雍正忽而道:“今日去見了太妃,便沒有什麽事要同朕說麽?”

婉襄不準備提太妃想要出宮的事,也不準備提裕妃想要讓密太妃撫養小格格的事。

這樣以來,便似乎沒有什麽可說的了。

她想了想,“今日嘉祥去寧壽宮小花園裏玩了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

“我就想著,寧壽宮裏其實住了許多太妃太嬪,她們年紀大了,腿腳多少有些不方便。”

“禦花園對她們來說太遠了,能不能讓宮人們多在寧壽宮的花園裏種些花,造些景出來,這樣她們平日隻在寧壽宮中遊玩便好,也不必出門到遠的地方去。”

“她們都是皇考的妃嬪,是當敬重關懷。”雍正略點了點頭,便又問:“沒有別的話說了麽?”

還能說什麽?

“嘉祥覺得裕妃娘娘送給密太妃和勤太妃的那些花糕太甜了,她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想吃花糕了。”

雍正聞言便停下筆,忍不住笑起來,“這算得是什麽事。”

他見婉襄不開口,便幹脆自己開口,“朕還以為你要像裕妃一樣開口向朕求情,讓朕允許兩位太妃出宮,去王府安養天年。”

既然他自己說了,婉襄也就不害怕提起了,“所以四哥為什麽不允許呢?”

這兩位太妃又不是什麽舉足輕重的人物。

“有哪條宮規允許了?”

他很快反駁她,“皇考駕崩時,果親王且不論,莊親王年紀已經不算小了,且能掌管內務府之事,並不算是無知無能。”

“而密太妃和勤太妃那時其實已經不年輕了,皇考卻仍然沒有下旨允許她們出宮,這不就是要將她們留在宮中的意思?”

他是天子,更是自康熙手中接過皇位的,當然不能忤逆康熙的意思。

這道理其實婉襄也懂,但她總不能到兩位太妃麵前這樣說話,便隻好從她們的兒子身上找緣由。

“再者,寧壽宮本是太後居處。朕是天子,以孝治天下,皇額娘於朕登極未久之時薨逝,若是太妃們再跟著兒子出宮,朕又當孝敬誰,以誰為表率呢?”

他提起筆,蘸了蘸鬆花江石夔龍紋硯中的墨汁。

“裕妃不懂得這個道理,隻盼著將來能舒舒服服地跟著兒子過日子,你不提起,想來是明白朕心的。”

可雍正又何嚐明白裕妃的心思呢?

婉襄想起白日裏,在繁花早已落盡的絳雪軒中,裕妃同她說的那些話。

愛上一個為太多人愛著的男子,為了保全自身,不得不一退再退,如何不可憐。

“裕妃娘娘其實同吳紮庫福晉之間的關係並不大和睦,四哥也知道的,是因為夭折了的永鍈的事。”

自從永鍈夭折之後,裕妃開始更加迷信因果報應,再也沒有做放印子錢這樣的事。

“到那時與其搬出宮去,與和親王一起居住,倒還不如在宮中日日悠閑自在。她隻是常常去探望寧壽宮的太妃們,知道她們平日寂寞,難免覺得她們可憐。”

婉襄也不得不多說一句了,“太妃們已經為聖祖爺奉獻了一生了。”

到老了,到死了還要成為新任皇帝盡孝的工具,孝道的象征。

這實在有些太不人道了。

可皇宮從來就不是什麽講道理,講人權的地方,她怎麽又忘了?

婉襄的話雖然沒有說完,雍正當然也明白她的意思,反而是他的回答出乎婉襄意料。

“下次莊親王與果親王再提出這個要求,朕會好好考慮的。”

盡管雍正一朝就沒有“而後”了。曆史不可改變。

“朕打算月底還是回圓明園去,在圓明園中住得久了,回養心殿來反而不習慣。”

婉襄偷偷睨了他一眼,“才回宮沒有多久,就又要去圓明園了。早知道便不讓桃實把那些東西都收拾好帶回來了。”

男人的心也是一日一變。

“這樣委屈,好像那些東西都是你親自打理的一樣。嘉祥和弘曕在燕禧堂中居住未免狹窄,圓明園阿哥,就是應該回到圓明園中去。”

如雍正所言,其實如今再住在養心殿中,婉襄也覺得地方實在不夠寬敞,不像是圓明園中的任何一處,兩個孩子都可以肆意撒野。

弘曕也到了會跑會跳的年紀了,這幾日在養心殿中都不太開心。

“我都聽四哥的。”

雍正輕嗤了一聲,沒有再評論什麽。

他又批閱了一會兒奏章,似是覺得身上酸疼,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而後以手指點著奏章上的文字,陷入沉思。

“各省鹽政,關乎於國計民生,所以曆年來朕諄諄囑咐,要各官加意整理。而兩淮監政之積弊,更在其餘諸省之上。”

兩淮管轄淮北、淮南鹽政,其轄地廣闊,產鹽量又在清朝十一處產鹽地中位居第一,擁有兩江六省的銷售份額。

但也因如此,鹽政往往呼應不靈,故雍正九年開始,便令兩江總督總理其事。

“鹽法之行,必以緝私為首務。江西河南、有浙私蘆私之侵越。而湖廣之川私粵私。為害更甚。”

漢景帝時期,七國之亂的原因就是吳王劉濞看準了鹽政之利,依托吳地東邊漫長的海岸線發展鹽業,並在國中修築鹽運河,積累了大量財富。

自此以後曆代帝王都十分重視鹽業之利,上千年封建統治,到清朝,皇帝當然不會意識不到這一點。

而鹽利既如此巨大,曆朝曆代當然也都會有不法之徒想要與朝廷分一杯羹,他們的價格往往又比官鹽便宜,這便是最令人頭疼的事。

“雖則朕已於各處隘口設立巡官巡役,地方文武官員仍然不能傾力實行,往往避難趨易,結黨營私。”

“使得立法雖嚴,鄰私之肆行如故,乃至於兩淮積引難銷,害國傷民。”

“鹽引”指的是向外人銷售鹽的許可證,自宋代開始便已實行,清代仍然延續下來。兩淮私鹽已經泛濫到官鹽都很難賣出去的地步了。

“朕已經留心此事甚久,今亦曉諭湖廣等省督撫勿失公心,以鄰省之事為己事,同心協力,使得川粵浙蘆之私鹽不敢越界橫行。”

一下子從宮廷瑣事延伸到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雍正抬頭時婉襄還來不及收回目光,便朝著他微笑了一下,而他也如是。

朦朧燭光之下,他一直安靜地望著她,“婉襄,三月賞桃與四月流觴都畫完了,待朕批複完奏章,便一同去欣賞吧。”

這兩幅畫其實已經送來許久了,隻是雍正沒有時間。

而此刻他分明在欣賞她的容顏,“回到圓明園中之後,朕讓郎世寧過來,給我們都作一幅畫。”